第2章 02 白塔2(2 / 2)

一支万宝龙的文豪阿加莎。

限量黑金配色,笔夹上缠绕一尾精雕细刻的蝮蛇,蛇眼镶嵌两枚剔透的蓝宝石。看起来沉淀了岁月,但被保存得很妥当,使用痕迹并不明显。

之所以一眼认出,是因为时闻以前也有过一支同款。

这笔档次不低,但不算最好,以霍决的身份地位,显然有更合衬的选择。

“先将就用。”霍决不紧不慢道,“没别的了。”

见她不接,又挑了挑眉催促,“怎么,以前不也总拿奇奇怪怪的东西盘头发?”

时闻乜他一眼,心中衡量轻重缓急,最后还是将笔接了过来。

“谢了。”她今日第三次对他说这个字,末了不忘保证,“回头还你。”

霍决嗯都没嗯一声,手收回来,似乎并不在意她还不还。

将海藻般的长发挽起,盘卷,簪定。冬衣笨重,举手费力,需要略微低头才够得到。

动作间,不经意露出后颈一枚小小的痣。

白纸点墨,不显瑕疵,反而更惹人留心。

霍决一言不发垂着眼睛看,耐心又懒散,站在风口处替她挡了片刻的风。

雪越落越重。

余下的石阶走得更快更谨慎。

管家陈叔早早侯在匾额下,见他们二人一同到步,似有疑惑,但没表现出来。他和气地问了二位安好,随后引路去往大雄宝殿,提醒道:“夫人一行昨夜就宿在居士寮房,法事马上开始,人都已经到齐,等了许久了,时小姐您……”

“我和嫂嫂按时赴约。”霍决慢条斯理打断他,“别人早到,该我们反省么。”

陈叔一愣,慌忙道:“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霍决抬了抬手示意他闭嘴,提了步速,不再跟在时闻身后,直接越到最前面。

陈叔来回扫视,朝时闻欠了欠身,只顾跟上,不再多言。

时闻惟有抱歉一笑。

佛殿内暖气充盈。

时闻脱去外套,只穿一条轻盈的双排扣风衣裙。中间腰带收紧,一身酷黑,难掩窈窕身姿。

霍决站在门边,低头将手机调成静音,时闻先他一步跨过门槛,两人前后位置又变了回去。

道场已然布置完毕,讲经法师与灰衣僧众各居其位。

霍家有头有脸的亲戚来了不少,身份显赫、辈分高的皆在前排,后排多是年纪轻的旁系小辈。有人注意到姗姗来迟的二人,好奇想瞧,对上霍决的眼睛,又不敢多瞧,急忙缩着脑袋假装肃穆。

时闻没好意思往前,静静在最后一排寻了个位置。

霍决形容闲散,在她身边站定不动,仿佛人到了现场,就已经完成任务。

陈叔见状,心领神会走到最前面,对一位身着鸦青旗袍的妇人恭敬低语。

那便是霍铭虎的法定妻子,李业珺。

李业珺琼枝玉叶,雍容华贵,年近五十仍保养得宜,不肯在外露出半分疲态。

经陈叔提醒,知道时闻与霍决到场,也只睥睨地扫过一眼,连下巴都没点一下,并不分神理会。

想来也理所当然。

殿内数十人,最不受李业珺待见的,霍决毫无疑问排第一,时闻则可力争第二。

霍决是霍铭虎的私生子,非李业珺所出。

对于这横空出世的霍二公子,外界只道是霍氏注重**,保密工作做得到位,并不了解其中秘辛。

当初让霍决认祖归宗回本家,霍铭虎和李业珺闹得天翻地覆。在外养多少情人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私生子触及利益底线,存在本身就是错误与威胁,无论如何都难妥协。

最终是霍铭虎强硬施压,要与李家切割,李业珺受父兄压力,才勉强低头将霍决认在了自己名下。

李业珺对霍决厌恶至极,为了娘家又只能吞声忍气,在外装作慈母孝子。到霍赟意外离世,李业珺连装都懒得装,半分好脸色没有,任人随便猜测去。

而时闻,情况则复杂些许。

她父亲时鹤林,曾是云城举足轻重的房地产商。在他折于名利场之前,两家交情不错,李业珺对她还算疼惜和气。后来集团破产清算,时鹤林因罪获刑,意外死在狱中,时家一落千丈,李业珺的态度便也和旁人一样急转直下。

霍赟当初拒绝与朱家千金联姻,一意孤行与时闻定下婚约,李业珺十万个不满意,每每碰面都是冷眼相待。

时闻知道李业珺讨厌自己,怨自己绊着霍赟,又留不住他。是以知情识趣,并不常在她面前出现。

这日腊月廿二,是霍赟二十五岁冥诞。

霍赟读大二时,曾自作主张办了休学,跑来白塔寺修行吃斋,险些真正剃度出家,后被李业珺大动干戈强行押了回去。

他死在贡嘎雪山,至今已有一年多。李业珺日夜思念独子,无法解脱。某日梦见他魂灵于雁回山彷徨游荡,故专程在此设水陆道场,礼佛拜忏,点灯祈福。

随着沉沉一击犍槌声鸣,法事正式开始,众人须得逐一跪拜奉香。

一个是不被承认的前未婚妻,一个是立场迥异的异母弟弟,时闻和霍决很有自知之明地不讨人嫌,默契缀在最后。顶着诸多好事探究的目光,铜盆净手,拈香焚燃。

线香幽沉,烧出绵绵悠长的灰白烟雾,呛得人心肺都苦。

在僧人叩齿演音的诵经声中,他们学着旁人诚心定气的模样,额头贴于蒲团,闭目跪拜在彼此身侧。

双手合十,摊开朝上,反复三遍。

她慢他半拍,靠得近了,那串白奇楠不可避免地碰过她肩袖,发出微不可闻的摩擦声。

时闻不信神佛。

经历这种场合太多次,以至于渐渐无动于衷,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霍决较之更甚。

在最后一次俯身时,她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压得极低极轻,像许多年前那般,轻嘲着提醒她——

“嫂嫂,装得像样些,别走神。”

释迦牟尼莲花坐像妙相庄严,颔首俯视,悲悯众生。

而此刻叩首的二人,却无一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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