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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热爱的宇宙传递给他的一切信息都是延迟的。

然而苏和额乐这个人正站在他面前,脉搏连动着脉搏,心跳牵引着心跳,他只要轻轻一伸手就能够得到。

他高大、威风。

他与自己同样跋山涉水,独自度过了那些不曾相识的岁月,才得以在此时此刻并肩走在草原上。

周安吉爱上了苏和额乐的那些话,如果说出口的话,一定也可以带着振动的频率,穿过内蒙古高原旷野上的风,没有丝毫停滞地送进他的耳朵。

“我爱你”这句话没有延迟,它一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大于宇宙万物的东西。

放羊的地方在一上午之内转了两次,此时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周安吉与苏和额乐席地坐在一片树荫下,终于开始觉察出肚子饿了。

苏和额乐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包裹,拿出一壶热奶茶,一些酸奶疙瘩和风干牛肉递给周安吉:“中午只能凑合一下了。”

周安吉顺势接过来,打开包裹开始往嘴里送,吃了几口后,又伸手直接从阿乐手里夺过奶茶,对着对方刚喝过的瓶口愣了一秒,接着不带犹豫地往嘴里送。

仰头灌了几口,然后发出吃饱喝足的叹息。

他抬起袖口擦了几下嘴,转头看见身旁的阿乐正用一种近乎玩味的表情看着自己,他疑惑不解:“怎么?我又像个游客了吗?”

“你看起来还挺适应放羊的生活的。”阿乐笑说。

“当然。”周安吉得意道,“我适应能力很强的。”

二人吃完后,苏和额乐收拾好包裹重新挂上马背,坐下后双手抱胸、背靠树干眯上了眼。

“我们可以在这里午休吗?”周安吉见状,问道。

苏和额乐没有动作:“我一个人放羊的时候肯定不行。”

接着睁开眼转头看向周安吉的眼睛,笑着说:“但今天不是有你在吗?”

“哦。”周安吉收回脑袋,“原来我是你的工具人啊。”

过了半晌,周安吉听身边的人都没有回复,转过头去看时,发现阿乐早就闭上了眼,一副神情安然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周安吉没舍得叫醒他,他打了个哈欠,也有些犯困了,但又不敢对面前的羊群放松警惕。

羊对于蒙古族人来说是顶宝贵的财富,眼前这么上百只羊肯定值不少钱呢。

于是只好顶着睡意睁大眼睛,对着草原放了一会儿空。

隔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对着身旁人的睡颜,端详了好久。

他抬起手臂想去碰,但又忍住了,怕把阿乐弄醒。

过了不知道多久,身边的苏和额乐醒了。

他站起身来对着天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蹲坐在地上的周安吉:“真没睡?”

周安吉点点头。

苏和额乐忽然背着光咧嘴笑起来,尽管背光的时候视线不好,但周安吉还是看得真真切切,这像是某种得逞的笑。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对方说:“骗你的。我养的羊可乖了,不会到处乱跑。”

周安吉的困意瞬间消失了,但出乎苏和额乐意料的,他竟然也没表现出什么恼羞成怒,只是语气平缓地说了句:“哦,你是骗子啊。”

闻言苏和额乐微微怔住了一下,不过只有一下。

因为此时他还有心情分出心神来欣赏周安吉气鼓鼓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可爱。

但欣赏归欣赏,他自己惹的人,终归还是只能靠他自己哄。

于是他向面前的周安吉伸出了手:“起来吧,我教你怎么在草原上打滚儿。”

周安吉本来是没准备这么快就原谅苏和额乐的,但在草原上打滚儿这件事听起来对他具有十足十的吸引力。

果然,苏和额乐心知肚明该怎么拿捏自己。

他反应了几秒,在心里再三权衡之后,决定给台阶就下,接着伸出手握住了面前温热的手掌。

阿乐牵着他走到草原中央,避开了刚刚羊群集中活动的区域。

接着毫不犹豫地一咕噜躺到了地上,把自己摆成个大字,手臂和腿还跟着到处摆动,摩挲着地表的草原。

于是在这天,周安吉看到了一个满身都粘着杂草和泥土的苏和额乐。

但阿乐平时明明很爱干净的。

周安吉见过无数次放羊归来时的他,只有那种泥泞的下雨天,他的皮靴上才会粘上些泥土,但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

因此他心里了然了,今天阿乐会这样做,完全是为了逗自己开心。

他确实开心了,还忍不住笑出声来:“真的能这样做吗?”

周安吉确定刚刚阿乐笃定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苏和额乐躺在地上,点了点头:“你知道吗?那天在我额吉那里,其实还有一个衣柜我没打开给你看,里面装的全是我小时候穿得破了洞的衣服,就是因为我小时候太调皮了”

“所以可以这样的,阿吉,别怕。”

“反正你身上这套蒙古袍已经够破了,我不介意它再破一点。”

于是周安吉尝试着,像苏和额乐一样躺下来,又机械地学着对方的样子摆了摆手臂和腿,有点不自在地享受。

但周安吉可以确定的是,躺在草原上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青草味和泥土味就萦绕在自己鼻腔周围,有几棵茂盛的草从自己的耳边和肩膀旁蹿出来,痒丝丝的,晃晃悠悠的绿色遮住了一半的视线。

天空比他仰头看时的天空更广阔,而他背靠着的内蒙古高原也比他镜头里的更辽远。

周安吉缓缓闭上眼睛,随意呼吸一口,满都是自由的空气。

正当周安吉在学着全力享受时,忽然,躺在身旁的苏和额乐猛地翻了下身向他压过来,将两臂撑在周安吉的两侧,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他。

阿乐身体遮住了半边天,周安吉暂且收回了凝望着天穹的视线,落到了几十公分距离远的苏和额乐脸上。

而这个距离仍在一点一点,慢慢地缩小。

周安吉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被暴露于苍凉的天光之下的隐秘快感,这使得他的视线始终游移于十几公分远的苏和额乐,与几十公里外的天空之间。

某种翱翔的黑色动物在远处发出空旷的啸叫。

这一声像是唤醒了他一般,周安吉终于不再发愣了,他缓缓伸出手臂,穿过苏和额乐的臂膀,径直地指向了天空:

“阿乐,是鹰。”

“是你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1、地球与太阳的距离大概1.5亿千米,按照光的传播速度,太阳光由太阳表面到达地表的时间大概8分20秒。

苏和额乐的动作在离周安吉只有几公分的时候停住了。

此时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周安吉脸颊上半透明的绒毛、微微凸起的皮肤颗粒、像海子一样清澈的眼神,和卷曲着上翘的潮湿眼睫。

他整个人被笼罩在灿烂阳光与自己制造的一片阴影中,营造出一种不真切的金属光泽般的柔和轮廓。

周安吉的皮肤很白,至少比苏和额乐这样从小在内蒙古高原上晒大的人白得多。

他把手轻轻地覆了上去,用温热又略显粗糙的指腹缓缓地滑过他的下眼睑,再掠到柔软的脸颊上。

“真的很软。”苏和额乐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形容词。

他的拇指轻轻盖上去时,会惹得皮肤下陷成一塘小小的低洼。

“阿乐。”周安吉的嘴唇微动,轻声唤了一下对方的名字。

回声在两人紧贴着的胸腔之间辗转。

他将指着天空的手缓缓放下,最终落到了对方的背上,张开五指,温柔地抚摸着他背后凸出的脊骨。

苏和额乐的指腹一点一点地顺着皮肤描摹到了周安吉的嘴唇上,那里带给他了一点同样干燥的触觉。

他仔仔细细地沿着嘴唇的轮廓环绕了一周后,仍不舍得放开。

直到周安吉微微张开了一点唇,把他的半节拇指衔了进去,指尖的触感瞬间由一种温暖的干燥变成了萦绕的潮湿气息。

周安吉伸出软软的舌尖绕着阿乐的指甲盖舔舐了一圈,然后将对方的手指含在两排牙齿之间,紧接着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苏和额乐吃痛,瞬间皱了下眉,翻身重新躺回了自己的位置。

“干嘛咬我?”他问。

“谁让你刚刚骗我。”周安吉回。

然后谁也没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草原上,谁也没再为刚刚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几分钟吱半句声,可又都心知肚明地知晓这件不清不白的事发生的缘由。

休息结束之后,苏和额乐带着周安吉又转移了一次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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