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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关上水浸尸的页面,又点开下一个,喃喃自语:“时间跨度太长了……如果赵远航死在二十五年前,资料八成没被录进库里……”

事实上,他现在正在用的无人认领遗体数据库也不过是这十多年来才逐渐完善起来的,早期的资料大部分没有录入,即便有也录得很是粗糙。

要不是录入遗体信息时要带上照片,柳弈甚至不会想到要在这个资料库里检索他的信息。

但能看清死者长相的前提条件,是赵远航的遗体被人找到时还足够新鲜和完整,这就成了一个无解的悖论:

尸体要新鲜,那么发现日期必定跟死亡日期很接近,偏偏赵远航在许多年前就已没有了活动痕迹,若是以此推测,那么他必定很早之前就死了——那会儿还没这个数据库呢,就算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也不会把信息录入到这里。

与此同时,戚山雨和林郁清正坐在仡所长的车里,往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赶去。

孖海村派出所的民警效率比戚、林二人想象中的要高得多。

小地方的长住居民彼此联系紧密,只要是附近的村子,总有几个亲戚朋友同学旧识什么的,要找个别的村子里的什么人,比起走程序,还不如直接打个电话,问问熟人“那个谁谁谁现在还在不在你们那儿”来得快。

在知道“吴小雨”的名字后,仡所长很快就让手下几个民警帮忙打听,只花了半小时,就找到了她现在的地址。

果然如徐明所言,吴小雨在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了同村一个比她大了整十岁的汉子。

夫妻俩先在市区打了十多年工,后来市郊的旅游业渐渐发展起来,他们又回了村,贴着几间网红民宿开了个早点铺,卖些米线破酥包子饵块乳扇等特色小吃,虽赚不了大钱,但比从前轻松不少,小日子也算滋润。

村子其实离得不远,奈何受限于连绵起伏的高原山势,开车需要一个半小时。

车上,林郁清今天第N次点开手机,瞪着没有新消息提示的微信图标,深深地蹙起了眉。

“怎么样?”

注意到林郁清看手机的动作,戚山雨转头,简单问了一句。

小林警官看向搭档,遗憾地摇了摇头。

在连续回了林郁清三条充满了情绪的微信之后,李琴就再也没有给他回过消息了。不管林郁清如何试探、安慰、恳求,甚至试图给对方灌心灵鸡汤,消息也似泥牛入海,没有一丝回音。

戚山雨劝慰道:“至少她还没拉黑你。”

林郁清蔫蔫地摇了摇头。

他挺希望自己能劝动李琴,让她多少提供些证据的。

然而现在看来,对方毕竟是个学法律的,年纪阅历也比他成熟得多,对待他的那些小伎俩那叫一个油盐不进,很难轻易被说服。

车子在山路上七拐八拐,在穿过一个山口之后,终于到了一处开阔地,远远望去,错落建了一排排的民宅。

这里就是戚山雨和林郁清的目的地。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吴小雨和她丈夫的家。

仡所长在基层干了三十多年,老于人情世故。

他知道这种涉及婚外生育史的案子,若是配偶在场,当事人多半不愿配合问话,于是提前跟吴小雨说好了,让她想个辙儿将丈夫支开。

戚山雨和林郁清进门后,发现吴小雨的丈夫已经去了店里,家里只有她本人,还有被她叫来“壮胆”的妈妈。

两人一看到吴小雨,立刻就意识到,她果然才是汤俊明的生母——因为两人的眉眼实在很相似,特别是眼睛和嘴唇的形状,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好吧,我结婚前的确生过一个孩子。”

也许是不敢对警察抵赖,在亲妈点头后,吴小雨就很干脆地承认了。

“我那时候年纪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就怀上了……后来那男人跑了,我自己也没几个钱,又不敢去医院,一直拖到要生了,只得回家向爸妈求助……”

接下来,吴小雨和她妈妈提供的证词与他们在徐明那儿问到的差不多。

在吴小雨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人,并和对方交往了一段时间。

“……怀孕了以后,就去问他该怎么办……”

吴小雨叹了一口气;

“本来他答应说会娶我的,但后来又反悔了,忽然就失踪了!”

——又是一个失踪的!

戚山雨蹙起眉:“你知道那个男人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

即便过了二十多年,说起这件事,吴小雨仍然很生气。

“有一天晚上,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有事要离开滇越一段时间……我问他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说,就这样跑了!第二天我去他的出租屋看过,连行李都没收拾,衣服什么的都落那儿了!”

戚山雨的眉心蹙得更深了,“他后来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有。”

吴小雨居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后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想把小孩打掉吧,月份已经太大了……这时那人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人愿意收养我肚子里的娃,让我按照他说的去做……”

戚山雨和林郁清交换了一个疑惑的对视。

两人都没想到,原来汤文耀居然是吴小雨口中的“那个男人”联系的。

吴小雨一家只在男方让他们找个方便操作的医院去生孩子时,托关系找了自己的远房亲戚徐明徐医生而已。

“那么,你知道对方的名字吗?”

戚山雨问了所有人都最关心的问题。

吴小雨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说实在的,她并不是那种对亲情看得很重的人,甚至称得上漠然。

尤其是现在吴小雨已经有了稳定的婚姻生活,又和丈夫生了二男一女之后,当初那个她连一眼都没看过的“儿子”,已像橡皮擦擦掉的铅笔字一样,在她的脑海里淡到几乎不剩一点儿痕迹了。

要不是有警察特地找上门来,她已然有好多年没再想起过这件事了,少年时交往过的男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一时半会儿她都有点记不清了。

“……”

终于,在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之后,吴小雨给出了回答:

“我那时候都是叫他平哥的……后来有一次帮他去邮局取包裹,看了他的身份证……对了!姓莫!他叫莫平!是芦西那边的彝族人!”

听说今天钟允儿会从ICU转回普通病房,柳弈决定下班后再去医院看一看。

出发前,柳弈先给戚山雨打了个电话,从对方那儿得知了汤俊明真正的生父生母的姓名以及身份之后,顿时产生了“果然如此”的感觉。

柳弈对电话那头的戚山雨说道:“难怪汤俊明的掌纹那么特别了!”

世界上没有两个指纹完全相同的人,即便是同卵双胞胎也不会一模一样。

但若把这个范围放大到具有较亲密血缘关系的族群来看,就会发现指纹在统计学上有着明显的倾向性。

比如在这个案子里,汤俊明那在汉族人里很少出现的十指斗纹,大概率就是遗传自他生物学意义上的彝族父亲。

“问题是,我们现在找不到那个叫莫平的。”

戚山雨在电话那头遗憾地说:“像瞿从光一样,莫平也是个逃犯,目前行踪不明。”

“哦?”

柳弈相当意外:“那个叫莫平的犯了什么事?总不会又是强暴吧?”

“那倒不是。”

戚山雨回答:“我们初步调查了一下,好像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那一方面的,不过后来过了两年没抓到人,当事人就撤诉了,所以并没有立案。”

柳弈颇为不解:“既然如此,他大可以不必逃了嘛。”

“我们也觉得奇怪。”

戚山雨说道:“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不过……”

因为是和他家柳哥讨论案情,小戚警官难得用了一个较为主观的说法,“我总觉得,我们已经摸到这个案件的突破口了。这个莫平,一定很有问题。”

柳弈低声笑了起来。

压低的轻笑随着话筒传到戚山雨那头,像极了贴在耳边的隐秘爱语,听得戚山雨下意识地握了握没有拿手机的那只手,似想要拉住不在眼前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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