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辛夷圣手1(1 / 2)

景德三十九年,冬月初十夜。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三日,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亥时过半,平康坊薛府内一片灯烛荧煌,十多个婢女小厮挤在临风阁外,从半掩的厅门瞧里头动静。

“世子爷,你父亲身份尊贵,他的病我知道,若我女儿救不成,岂非成了我们薛氏的罪过?我看你还是赶紧去找太医,莫要耽误。”

薛琦宽面阔额,身形富态,着一袭石青色团花纹直裰,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的宁远侯世子。

这一切,还要从两日前说起——

薛氏大小姐薛泠被拐十七年,终于在两日前被她亲舅舅一家送回了薛府,而令整个长安城震惊的是,他们的大小姐,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辛夷圣手。

三年前,武林大派烈刀门门主郑千山受人毒害生死一线,烈刀门门众遍寻名医救治无果,眼睁睁看着郑千山死于非命,七日后,就在烈刀门上下打算下葬郑千山时,一位碧裙紫钗的年轻姑娘自请救人,一天一夜后,郑千山奇迹般活了过来。

郑千山死而复生,这位姑娘却不留姓名不求回报,飘然而去。

人们唯一记得的,便是她生得姝色无双,碧裙之上绣满辛夷花纹,发髻上也簪着紫辛夷钗,于是这“辛夷圣手”之名便流传了开,后来她常在江湖各处行医,所经病患无不药到病除,久而久之,美名愈盛。

长安高门世家对辛夷圣手早有耳闻,薛泠归家第二日,便有五家登门求医,六家邀请过府,薛泠忙不过来,遂定下两条规矩:非死症不出诊,酉时后不接诊。

可就在片刻前,宁远侯世子孟珩,将他那突发恶疾的亲爹抬进了薛府,虽不符规矩,可人都抬来了,你薛大小姐难道还能见死不救?

孟珩往门口张望着,又求情道:“薛大人,我找了,父亲病发后,我立刻找了天水街的张太医,可他给父亲请脉后,直言让我们另请高明……”

薛琦倒吸一口凉气,姨娘姚氏和三小姐薛沁站在一旁,也吓得瞠目。

姚氏忙不迭劝,“世子爷,那您更不能把侯爷送我们府上了,张太医在太医院任职多年,医术高绝,他都无能为力,更何况我们大小姐?若出了事,您岂非陷薛氏于不义?”

姚氏并非寻常妾室,当年薛泠被拐,薛夫人简娴大病一场后深居养病,这十多年来,薛府内院皆由姚氏代掌,再加上她早年为薛琦生下了一对冰雪聪明的龙凤胎,其地位早与侧夫人无异。

这二人意思分明,但孟珩为了救父亲性命,哪能轻易放弃?

“大小姐来了——”

孟珩急红了眼,此时容色一振,他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他快步迎去门口,一眼瞧见一位身姿挺秀的年轻姑娘冒雪而来,她着浅碧色辛夷缠枝纹翠烟衫,曲水云纹月白湘裙,纷扬絮雪里,似一枝葳蕤春兰,冰肌玉貌,神清骨秀,她脚步极快,雪沫卷起裙袂翩飞,走的近了,方见她黛眉微蹙,天星似的眼眸透着焦急,仿佛知道病患危在旦夕,刹那间,孟珩只想到“慈

悲心肠”四字。

他跨出一步,“求姑娘救命——”

她未来得及撑伞,一路行来乌发肩头皆落一层霜色,先对上他的眼睛,又望向堂内,“怎么回事?”

她抬步进门,孟珩忙跟上,“今日亥时初,我父亲忽然浑身抽搐栽倒于地,当时呕出白沫,口不能言,半刻钟后意识全无,我请了太医,但太医直言无救,我想着再去太医院找别人,多半也只会白白耽误工夫,想到大小姐是大名鼎鼎的辛夷圣手,便来冒险一试,求您救救我父亲……”

他抬了一张罗汉榻来,此刻榻上的宁远侯孟谡口溢白沫,面如死灰,气息也几乎断绝,任是谁都看得出,他已命悬一线。

她走到孟谡身边,为他请脉。

见她如此,屋内几人皆皱眉头,薛琦道:“阿泠,他此前请的张太医年过花甲,医术十分精湛,连老太医都没法子,你还是莫要插手。”

薛琦与长女失散十七年,虽血脉相连,但如今她归家才两日,父女二人还颇为疏离,他乐意有个神医女儿,却不想因为她的医术给薛氏带来麻烦。

一旁薛沁也道:“长姐,你是薛氏大小姐,本不该把府里变作你的医馆,如今太医都无可奈何,你年纪轻轻何必趟这个浑水?”

薛沁是带着几分怨念的,自记事起,她便是薛氏大房独女,再加上内院一直由姚氏掌管,她便似正经嫡长女一般,后来除了简家上门时提起薛泠,又有几人记得她还有个姐姐?

可薛泠竟被找到了!

她不仅有个官拜三品的舅舅,还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神医,回府两日,各家病患慕名而来,硬生生将府上赏景的雅阁变作了行医问药之地,她辛夷圣手的名声倒是大涨,可自己住了十八年的家,却因她乌烟瘴气。

她自己容色尚佳,自小便有才女之名,亲哥哥薛湛,更是名动长安的少年才子,兄妹二人又一胎同胞,本是长安城一段佳话,可眼下提起薛氏,人人都只知姿容与医术皆无双的大小姐,哪里还记得她们兄妹?

但即便如此,她可不信,这位长姐能治太医都无计可施的大厥之症。

父女二人连声相劝,可请脉之人却纹丝不动,姚氏柔声道:“大小姐,你定的规矩可是酉时之后不接诊,你可别自己坏了规矩。”

她不做应答,很快对孟珩道:“你父亲顽疾已久,今日气乱而逆,引发癫疾大厥,其脉象小而坚疾,为阳见阴脉,已是六腑闭塞,属死脉1。”

“死脉”二字一出,孟珩面如白纸,侯府仆从们也纷纷红了眼,薛琦几人互看一眼,却是松了口气,都诊出死脉了,定不会自找麻烦了。

然而,下一刻所闻之言,令他们目瞪口呆。

只听碧裙姑娘一脸理所当然道:“我虽非死症不出诊,但眼下是死脉,那我正好也能治了……”

其实她何尝不懂薛琦三人之心?

但她不怕薛氏乌烟瘴气,更不担心救不了宁远侯会给薛氏带来麻烦,一来,她对自己的医术自信,二来,她压根不怕给薛氏带来麻烦。

因为,她根

本不是薛泠。()?()

她本名姜离,五年前,也算半个长安世家贵女,可后来遭逢大变流落江湖,今岁想有个便利的身份回长安,盘算了一圈,打起了薛氏的主意。()?()

九月初,她在颍州“被找到”,后被接到舅舅简伯承任职的许州,期间消息送回长安,薛琦无法走脱,派了四弟薛瑀前来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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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祖上出过四位皇后,曾是五大世家之首,后来虽没落,但自从十五年前薛琦的亲妹妹薛兰时入东宫为太子妃,薛氏一族荣华复萌。()?()

薛氏要认回大小姐,无论她江湖名头多响都不可儿戏,经半月调查,才启程回长安,一场宗族认亲礼后,她施施然做起了薛氏大小姐。

薛府之内,老太爷健在,寻常修道避世,往下一辈则只有两房。

长房薛琦三十九岁,任御史中丞,乃监察百官的天子近臣,他除长女外,还有两子一女,十八岁的薛沁近在眼前,其同胞哥哥薛湛,则在白鹭山书院求学,因明岁入科场,日前参加完她的认亲礼便返回了书院苦学,另一十五岁的薛澈,因母亲柳姨娘不受宠,他也半点不是读书人的料子,在长房并无存在感。四房的薛瑀乃是庶出,今岁三十一,在工部屯田司领着闲差,膝下只有一六岁嫡子薛灏。

回府两日,她还算游刃有余。

“小锦,针囊——”

在薛琦恼怒的目光中,姜离唤婢女相助。

薛琦咬牙:“阿泠——”

姚氏无奈:“大小姐——”

薛沁欲言又止一瞬,只在眼底生出两分看好戏之色,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牵累……

“父亲,我是医家,不能见死不救。”

姜离平静的说完,接过针囊,又看向孟珩,“我要冒险施针,你可愿意?”

孟珩如今只拿她当做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自然不住点头,“姑娘想如何治,便如何治,我父亲的性命,我全权拜托姑娘!”

姜离便吩咐:“小锦,准备活穴。”

“本神,天冲,外丘——”

姜离语声清越干脆,每说一处,神容娇憨的婢女小锦便以指节按拨穴位,紧接着,姜离自针囊取寸长银针,缓而轻地灸刺……

“百会,后顶——”

“玉枕,大杼,金门,承筋,合阳——”

“尺泽,阳溪1——”

一针又一针,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宁远侯头身之上扎了十多针,莫说孟珩,便是薛琦几人都看的心惊胆战。

见姜离没有停下的打算,薛琦忍不住道:“阿泠,你慎重……”

姜离取针的手一顿,见孟珩也满脸担心,便解释道:“本神、天冲、外丘可解郁,百会、后顶为清脑,玉枕、大杼五穴则通阳而柔筋,尺泽、阳溪,是要调肺1,你父亲已凶险至极,只有使六腑贯通,气至邪退,方可救命。”

孟珩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本就信任姜离,也无需听懂,“我相信姑娘,请姑娘按你的意愿医治父亲。”

姜离继续道:“通谷、曲骨——”

“承

灵、当阳——”

又下四针,姜离终于停手。

她仔细观察宁远侯的面色与气息,不时调整银针深浅,孟珩和侯府下人们满含期待地注视着宁远侯,但如此过了一刻钟,宁远侯仍无醒来的迹象。

仆从们面色越来越焦灼,姚氏轻声道:“寻常针灸,不是不超过一刻钟吗?”

薛沁掩唇道:“难道已经无救了?” 孟珩到底不懂,掌心生出一片冷汗,看看父亲,再看看姜离,如此来回,偏生姜离头也不抬,只专注地摆弄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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