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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报!?”

此刻,谢府厅堂前的廊下正跪着一人,低却头看不清样貌,听罢便托手高声道:“禀大人,千真万确是捷报!”

“天佑我大梁!”

久违的喜讯降临在这深寒夤夜,砸了众人好一个措手不及。

“伯绍——”大少夫人郗泰青绕过屏风几步门前,鬟髻晃动,听罢便再忍不住掩面而泣。一旁的谢夫人按下激动,克制着问道:“你家将军眼下如何,可有受伤,前方将士死伤何众?”

前院拥着正堂的廊下一时挤满了人,抻出的乌黑脑袋接了半边白雪也不自知,闻言都忍不住相拥而泣。

其中当数一个梳总角的小女郎笑得最高,她不大明白众人口中的皆大欢喜,只被院中的气氛所感染,乐得跳将起来,还伸手想去拉身边的白衣少年。

那少年身着赭石长褶衣,外披一件忍冬暗花霜色绒袍。两人一大一小容貌肖似,只是少年面容消瘦而苍白,立于银装素裹之中更显风尘物表,翩然兮譬如流风之回雪。

“四兄?”

小女郎被那冰冷紧握的拳头冻得瑟缩,她这么问,视线已然越过人群,转向堂内的父亲和三兄,这才惊觉此刻他们也同四兄一样,神情分外凝重。

“回夫人,”那将士明显顿了顿,旋即又接上:“大将军此刻仍在交战地,只是战后情形混乱不堪,将军还需时日清理,因此特命末将先行一步来传口信!”

“如此,便有劳这位将士百里奔波了——元照!”谢中书手中还捏着那卷插了三根鸡毛的空竹筒,说话间骤然起身,与子三郎视线相交,却没有将话说完,只是快步出门行至偏厅书房。

谢夫人悬着的心刚落下,猛然瞥见老爷出门时愈加阴沉的脸色,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慌乱,方才的喜悦登时凉了七分。

眼下人多,她心怀疑窦也不便细问,于是只跟上前,去为老爷研墨。

“将士奔波辛劳,想来定是累极,夜已深,不如暂去休整。”只见谢元照略一点头,上前就要亲自将人扶起。

那将士像是犹豫,按着佩剑起身却仍低着头,只道:“末将惶恐,公子请先行!”

“无妨,请。”谢元照言辞温润听不出差错,只是右手掌心翻上,指向影壁却不提脚。

于是那将士抬脚在半空顿了顿,这才先一步下了台阶。

府中诸人都还沉浸在方才的捷报之中,谢元照带人穿过院子,脚步却越来越轻。刚绕过影壁的瞬间他便朝抱厦前的一众挥手,几名心腹府兵见状立时追上前来。

寒光一闪,赤色披袍同时向后空飞展,谢元照霍然抽出腰间佩剑,指着那将士后心大喝一声:“拿下!”

时值四方离乱,兵连祸结,谢府上下皆兵,那几名府兵精锐更是训练有素。饶是如此,听罢他们依旧难以置信地慢了半拍。

可正是这稍纵即逝的犹豫间,那名前来报信的将士居然绕过谢元照干脆利落的致命一击,反身抽刀直取仍愣在廊下的柔弱幼童!

谢元照始料未及,追着那人的脚步目眦欲裂——

“五妹!”

第002章 劝降

门口的府兵阻止不及,回院的几步路上那人已伤了院中挡在五小姐身前的数名僮仆婢女。

府中诸人皆惊慌四散,谢元照被那横七竖八挡住,九鼎一丝之际他转身向后挑了最近的一名府兵的腰刀,径直朝那人后心而去。

刀风与夜风在飞雪中俨然浑为一体,但那人竟似察觉到两者极其微妙的不同,骤然一个闪身便躲过刀刃。

“四弟!”

形势斗转,长刀尖刃顷刻便直冲兄妹二人,电光石火间谢四郎将幼妹拽至身后,接刀的霎时起势将人挡回院中。

“小公子身单力薄,这刀不称你!”

阵前搏杀的将士果真招招狠辣,兄弟二人一刀一剑却还占不得半点上风。那人话音刚落,谢四郎提刀吃劲显然已慢了半步,下一秒反被那人扣住脖颈要害动弹不得。

“刺!”

谢四郎当机立断,那人便见谢元照果真提剑朝同胞亲弟刺来,其脚下凌风竟无半丝犹豫。惊慌间那人下意识松开掣肘。一念之差,谢四郎便擒住其右手拇指猛然向外一折,并顺势带人过肩摔向雪地。

一声惨烈的嘶吼过后,那人被飞起的雪花糊了双眼,挣扎间眼前剑光凌厉,只见谢元照剑指其喉居高临下:“我兄长没教过你——兵不厌诈!”

打斗刚停,谢夫人已追出门,她颤抖着握住谢四郎冰凉的手,上下察探道:“刀剑无眼,季欢可有受伤!?”

谢季欢摇头,但忍不住咳了一声,轻声道:“令阿母担惊了,孩儿无碍。”

“此人是奸细!?”郗泰青紧随其后,两行清泪还挂在她粉白的脸颊,方才的喜悦却已荡然无存。

院中无人敢应。

“阿母!”五妹被吓得不轻,哭嚷着要往谢夫人怀里钻。

鲜红的血液洒在院中的雪面,恍若花瓣一般妖艳。众人惊魂甫定,豁然书房内传出谢泓沉缓的声音:“夫人,先带平儿与含章回房。”

郗泰青从他们沉默的神色中窥探到一丝诡异,但她不敢深想,更不敢迈开脚,“婆母——”

泰极而否,谢夫人隐隐察觉北镇军怕是又吃了败仗,但她面色不改,只淡淡摇头,温热的手抚在儿媳肩上,紧接着却被谢含章追着拉回来,牢牢贴在自己后心。谢夫人有几分无奈,看了眼儿媳,便向后院去:“夜已深,婆母陪你先回房去。”

院子渐渐安静下来,偏厅入门正对的案前,谢泓笔翰如流,左侧笔架边的锦盒敞开,紫绶金章的官印套着鞶囊,只露出隐约的一角。府兵将那人结实捆了手脚,谢元照随即屏退左右。房门才刚关上,却听这人蓦地抢先一句:

“中书大人,洛都府尹,你可知你已是大难临头?”

如此骇言,谢元照听罢心下一惊,抬腿便是一脚,边怒骂道:“混账东西,还要诓人!?”

那一脚踢在腰腹,却见这张沐雪沾灰的脸不痛不痒,反直直盯向端坐于桌案前的谢泓,似乎希望谢泓能正经给他一眼。

“谢某是祸是福就不劳足下费心了,”谢泓顿了顿笔尖,没抬头也不阻止,只继续写自己的。顷刻间笔落书成,他揭起刚盖印的信边吹边道:“我且问你姓甚名谁,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闻言谢元照又附一脚催他起身答话,他却索性没筋骨似的瘫着,道:“末将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方才还口口声声道我将要大难临头,”屋内炭火烧得旺,墨迹很快干了,谢泓随即将那书信封口递予谢元照,接着收手搁回桌上,指尖朝案台一点,终于看向地上那人:“怎得此刻又装糊涂?”

房门开合,檐下飘入几片飞雪。

“小人是糊涂,祸福吉凶自然全在大人的一念之间。小人乃洛都前五官掾萧潭之侄萧权奇,原先是大将军帐下的督战伯长。”大半的冷风都打在萧权奇身上,他见谢泓终于不再分心,不由露出些许诡笑,便想换个不那么狼狈的姿势。无奈五花大绑之下,只能扭捏将就着小腿肚坐了,“今日假托军报之名漏夜前来,实则是受五部合罕之命特来与大人共商国是!”

他萧权奇不过区区一介督战伯长,传送军情本不是他的份内事,若贸然以劝降使节的名义前来商谈,单凭他寒庶之身恐也难登谢府高门之地。

再者——

“假传军报擅闯中书府,方才还欲挟持犬子幼女——好一个共商国是!”谢泓不奈他狡辩,开口只问:“萧权奇,五部兵马现在何处?”

萧权奇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被后面的话逗笑,揶揄道:“怎么,大人以为,单凭这城中的老弱妇孺便能抵挡五部的百万大军么?”

书案一侧沉默的谢季欢突然插言:“大梁连年战火殃及五部,旦夕之间又何来百万之众?”

正这时,门又开了。

“你瞧元贞作什么,”谢元照自萧权奇身边经过,回剜他一眼:“莫不是他正戳中了你的谎言!”

“想来这位便是中书大人从不示于人前的四公子?”大梁中书令谢泓有四子一女,唯子四郎名唤元贞,自小便如闺阁女般深养内宅之中。外人皆道其体弱多病,但方才萧权奇与之过招,这位四公子的内家功夫竟还算不错,他不由赞道:“果真是——”将门遗风四字就挂在嘴边,萧权奇却话锋一转:“一副好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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