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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十年的韬光养晦,此时的陆游早已是名满天下的大文豪。这次锁厅试的结果本来应该毫无悬念,以陆游的才学和名气,别说考个进士,状元及第都不在话下。】

【可是他的运气实在不好,本该是探囊取物的锁厅试,偏偏却比前两次更为凶险!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陆游在本场考试中遇到了一位强劲的“关系户”,他就是秦桧的孙子——秦埙!】

【秦埙,无论是比学问还是比才名,他都远远不是陆游的对手。可是他凭借着祖父的权势,早就荫补为敷文阁待制、右文殿修撰,官阶甚至比陆游还要高许多。可秦桧仍不满足,他还想让孙子来个状元及第,让人刮目相看。】

【就这样,陆游和秦埙进入了同个考场。考试结束后,他们的试卷来到了主考官陈子茂的手中……】

离宫门不远处的茶楼上,四人正对坐小聚,陈子茂赫然就在其中。

坐在最上首的,赫然是之前被天幕点名,过不了多久就要被陆仲高陷害而流放海南岛的李光,他如今还在临安提举洞霄宫。虽是白发苍苍,李光的眼睛却清明有神,看样子身子骨极为硬朗。

陈子茂就坐在李光的左手边。

而李光的右手边,则坐着一个同样雪鬓霜鬟的老人,这位老人一身素衣,举止动作别有一番从容韵味,颇有种看破红尘的淡定。他是赵鼎,如今也在临安任洞霄宫提举。今日带着儿子赵汾来和两位友人相聚。

所谓洞霄宫提举,是南宋的一个官号,主要用于安置去位的宰相。

是的,李光和赵鼎都曾任过宰相。

在后世,他们两人与李集之的父亲李纲、以及另一位忠臣胡铨被并称为“南宋四大名臣”。但如今,他们俩一个因为面斥秦桧,主动辞职;一个则贬谪外地,却因秦桧疑心弹劾而被匆匆召回临安。

“子茂,说到你了。”赵鼎朝坐在对面的陈子茂笑了笑,示意身旁的儿子赵汾去给陈子茂倒茶。他见陈子茂神态自若,忍不住打趣道:“子茂,你这下子要被贬喽。”

赵鼎说陈子茂要被贬,俨然是认定了他会秉公审卷,所以即将遭到秦桧的报复。

赵鼎如此说,陈子茂毫不难过,甚至与有荣焉地抬头,以茶代酒向赵鼎举杯:“若真如此,幸甚至哉。”

四人哈哈大笑。

茶楼里的陈子茂欣然自得,天幕上的陈子茂却疾言厉色。

天幕的解说缓缓响起……

【作为主考官的陈子茂看到一份试卷时,内心不由叫好:第一眼,这份试卷字迹赏心悦目,用笔和笔势颇有颜真卿的风韵。再细看,这份卷子的文章论说言简意赅,论据服人。可以想见考生是何等学识丰厚,堪称难得之才。】

【当然,陈子茂作为主考官恪守规矩,全部阅卷完毕后,他统一拆名,这才知道这份试卷的主人是山阴人陆游。其诗文俱佳,毫无疑问当为第一。】

【就在陈子茂开始排名之际,他的屋门却被人敲响了——时已深夜,是谁来访?】

陈子茂谨慎地拉开房门,却见是他的几个挚友站在门口。几人一拥而入,过程中还紧张地频频回头。确认无人跟踪,他们这才小心地掩了房门,推着陈子茂向内走去。

“子茂,你有大麻烦了!”

友人们将陈子茂摁回座位,他们的目光瞥过桌上那写了一半的名单,顿时捶胸顿足、摇头长叹:“陈子茂啊陈子茂,你这倔驴!”

陈子茂一听,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他抽出陆游的卷子递给友人:“如此文采,如何登不得榜首?”

“你说好,自然是顶顶好。”友人接过陆游的卷子却没细看,只是放到一旁,有亲手从卷子堆里找出写着秦埙大名的试卷,将它反手往陈子茂面前一递,意味深长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是啊子茂,秦桧之前就百般暗示,非要你把榜首给他那孙子。你当面装傻充愣也就罢了,若是真违了他的意思,你这官恐怕就要做到头了!”

“何至如此?不知是谁泄露风声,秦桧竟然知道这场考试里出了高人,还知道你准备秉公执笔……今日,他在政事堂当着众人的面放话要严惩你,你有大麻烦了!”

说到这里,几人将陈子茂面前写了一半的名单揉了丢到旁边,又铺上一张新纸。几人一边苦口婆心,一边磨墨摊纸,就差把着陈子茂的手教他写秦埙的名字了。

“怎可如此!”

陈子茂将手里的毛笔一摔:“他孙子什么货色?这文章顶多夸一句墨守成规,怎能越过陆游擢为榜首?”

几人苦笑,一边将毛笔塞进他掌心,一边劝慰:“你也别管秦埙的文章如何了,就算他大字不识一个,有他爷爷在,也能擢为第一……若不如此,你就要遭罪了。”“我是为国选材,他是毁人误国!”陈子茂握着笔,却迟迟不肯书写:“他要灭我,罪我,任由他去。哪有只可言和,不可言战之理?”

“你之后,还有礼部试、还有殿试!光你一人又能如何?秦桧早就买通了礼部试的参详官!与其螳臂当车、蜉蝣撼树,你何不顺他一次,就当为了这顶来之不易的乌纱帽考虑考虑!”

“是啊,莫要鸡蛋碰石头!”众人纷纷相劝。

“士可杀不可辱!”陈子茂猛地起身挥开众人,执笔再次写下“陆游”二字:“我只知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今日若不以陆游为榜首,我就此无颜见人!”

【陈子茂正义堂堂,不畏权势,可负责礼部试的官员却多为软骨头。负责誊录取号的参详官董德元不待秦桧暗示,自从得知秦桧孙子要参加礼部试,他便喜不自胜,常常自言自语:“吾曹可以富贵矣”。考试之后,果然直接选定秦埙为第一。而另一位参详官沈虚中比起他更是有过而无不及,还没等揭榜,便派小吏夜里逾墙去向秦桧偷报消息。】

【若说有秦埙这个关系户在,陆游无法与之争夺榜首。那剩下还有很多进士名额,无论如何,这次陆游都该高中了吧?】

【可惜,陆游仍然榜上无名。】

【而且更为凄惨的是,他这次连第三场殿试都没能参加。】

【陆游虽然成绩优异,但秦桧却令礼部以“喜论恢复”、鼓动抗金为说辞,下文黜免陆游,宣布他考卷无效,取消殿试资格。这次考试,舞弊无所顾忌,秦桧门生、姻亲皆名列前十名。只是在殿试时,宋高宗赵构读秦埙策论,感觉其中颇多秦桧之语,遂进张孝祥为第一,秦埙为第三。】

【陆游三次赴试,秦桧的影响如影随形,最后一次竟惨遭黜免。】

【从隋朝创立科考制度至北宋五百多年间,从未有过黜免出类拔萃者之事,而陆游竟成为史无前例的第一人,这引起了朝野震动。殿中侍御史汤鹏举叹道:“今科举之法,名存实亡……而知举考试官皆登贵显,天下士子归怨国家。”更有愤者,矛头直至秦桧:“悉以亲党居之,天下为之切齿,而士子无复天子之臣矣!”】

“父亲,你看!”

临窗的赵汾突然示意赵鼎往茶楼下看。赵鼎还没凑过去,比他年纪更大些的李光和离窗更近的陈子茂倒是眼明手快,两人齐刷刷扑到窗前,向下张望——

李光皱了皱眉,他年纪大,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只能捅捅身边的陈子茂,装腔作势地问:“子茂,你可看见了啊?”

陈子茂看了又看,底下不就是正常的市井人流?他看了又看,看花了眼也没看到有什么事情值得赵汾如此大惊小怪。

但陈子茂是个老实人,听到李光发问,他摇摇头,实诚地回答:“什么都没看到。”

顿了顿,他反过来问李光:“李相公,你看到了什么,可否明示在下?”

李光其实也啥都没看到。他一把年纪,早就是个老花眼了,在他的视角中,楼下人头攒拥,每个人都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但他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眼神不好,只能瞪着眼睛套陈子茂的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在窗前。

赵鼎终于绕过桌子赶到窗前,一左一右推开两人,探出头去——

他将这个动作维持了几分钟,直到老腰开始发酸,他才缓缓缩回脑袋。

赵鼎慢吞吞坐了下来。

“看到了吗?”李光再次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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