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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罗斯站在大裂谷之畔,望着远处照亮夜空的火柱出神。

创造出魔龙的时候没有火,真火是龙裔从造物者那里获得的特权,人类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实现。即便如此,他的老师也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有了人类的灵魂,魔龙已经能和真正的生物一样凭借本能行动,这是现有的创生之道所能达到的极致。他伸出枯瘦的手抚摸它的头颅与脖颈,口中念叨着旧日伙伴的名字。一开始佩罗斯心中尚存疑虑,但是老师说灵魂才是人类的根本,他这么做并非杀害了埃特夏,而是令他重获新生,没有几个维尔维斯人得享这般殊荣。

年轻的时候,他的老师从神明那里得到了启示——大地还会再次开裂,地表的一切都将粉碎,人类也会沦为深渊中的亡灵。为了寻求救赎之道,他放弃了七塔的职位,二十年来一直守在洛斯托河畔的破败工坊中,直到身体被病魔击垮。老师研究的是如何以创生之法重现龙种。焦土战争后,龙突破天之壁离开了这个世界,摆脱了被大地吞噬的宿命。老师相信如果能解开他们身上的奥秘,那人类也有望得救。作为践行创生之道者,他必须要扛起这份重任。

佩罗斯刚刚展露出魔法天赋就被送到了老师身边,在漫长的学徒生涯中,他从未让老师以自己为傲。这位脾气古怪的大师隔三差五地打发他回维尔维斯:“还是去打磨刀剑吧,这工作最适合你!”老师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可佩罗斯从来不曾气馁,十年如一日地在他身边服侍。老师冲他发火,他毫不介意;只要学到任何能让自己长进的知识,他都会感激涕零。

“回去,”老师躺在病榻上时,最后一次对他说。“回维尔维斯去。”

佩罗斯泪流不止,但还是摇了摇头。垂死之人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就把这里的事都交给你!”

他就是这样继承了老师的一切。只有一样东西老师给不了他,那就是作为七塔法师在他人心目中所享有的地位。商人不信任他,因为他年轻,而且魔法能力相比老师来说太过逊色。佩罗斯有种强烈的预感——很快这些人不会再资助他的研究了。老师为了制造魔龙耗费了太多的资源,而商人只想造出更大更恐怖的魔兽,以满足那些无能的猎手和法师,他们根本不在乎他能在创生之道上走多远。

佩罗斯叹了口气,回望了他的龙一眼。如果条件允许,他真不愿意再受这些世俗之人摆布。龙静卧于地,即便感受到他的抚摸,也没有任何反应。佩罗斯其实不希望它只做一头嗜血的怪物,听从人类的命令行事。随着力量的增长,它应该表现出更强烈的自我意识,甚至接近于作为人类的埃特夏。可是即便它吞噬了那么多新鲜的灵魂,这方面也是毫无进展。佩罗斯真想留在工坊里,用黑龙继续他的研究,但是商会不愿意给他时间。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要是老师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别拖了,佩罗斯。不要让拉塞尔久等。”商人们朝他走来,佩罗斯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他们。

“我想还是应该再等几天。先前我也说过,拉塞尔施法的水平很高明,如果现在就让埃特夏和他对上,可能会被直接消灭。”

“那就太可惜了。”埃托雷说,他是这一群人里的头目。“但是违约是不可能的。凭你的能力,应该可以保住它的生命。”

“我做不到。”

“那你只能开始考虑制作其他魔兽了。”

“你们不明白!”佩罗斯声音大得他自己都感到惊奇。“老师一生的心血都在它身上,任何其他人造物都无法与它相提并论。要是没有它,老师的研究就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

“那和我们没有关系。”一个商人说。

“大有关系。老师的理想是拯救人类,其中也包括你们在内。他不会为了金钱取悦权贵,懂吗?”

“别激动、别激动。”埃托雷用息事宁人的口气说道。在佩罗斯面前,他总是以长辈的身份自居。“我们可以好好说话,没必要伤了和气,对不对?说到拉塞尔,我们和他交流了几次,你知道他以前也跟着你的老师学习过吗?”

“是的,可是……”佩罗斯不知道埃托雷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有什么用意。

“你看,那就意味着我们不需要你了。”埃托雷的声音依旧很亲热。佩罗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到上腹部一阵冰凉。埃特雷在他肚子上刺了一刀,麻痹感瞬间就从伤口蔓延到了全身上下,他瘫倒于地,喉咙发不出声音,四肢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商人的刀上抹了药,而且他很清楚什么样的药能够杀死一名法师。

“操纵它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埃托雷俯视着他,同时在巨兽的身上拍了拍。“只要完成和拉塞尔的契约,接下来就可以由他接手了。你说他水平高明,我希望那是真的。”

佩罗斯努力想要说话,可是现在他连呼吸都困难。黑暗开始侵蚀他的视野,此时他脑内所想的既不是自救,也不是复仇,只是回忆起了遥远的过去。孩提时代他被老师选中,要跟着他老人家远行。阿莱克羡慕得要命,抓着他问东问西的,那是他一生中自豪感最强烈的时候……这种情况下竟然还在想这个,他大概确实是要死了。

龙低下了硕大的头颅,好像正在哀悼他的死亡,这一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举动忽然给了他力量。佩罗斯挣扎着举起一只手,颤抖的手指终于接触到了它的下颚。

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你还要活下去。他在心中默念道。收下吧,收下我的灵魂,让我和你一起去,让我见证……

他最后看见的画面十分惊人。魔龙一口咬掉了埃托雷的脑袋,商人们大叫着四处逃窜。血液覆盖了佩罗斯的视野,鲜红,然后是纯粹的黑暗。身处死亡边缘,他对着眼前的虚无露出笑容。

卡德听见有人正涉水朝他走来。

来人的体重很轻,动静和任何一个狱卒都不一样。他将眼皮掀开一条缝,果然看见了那熟悉的红发女孩。她走到他身边,靠在他身上无声地哭泣,就好像卡德是一条死去的小狗。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可惜喉咙伤口太疼,现在说不出话来。雷娅拔出龙息之剑,轻轻搁在他头上。剑锋迸发出耀眼的光芒,高热瞬间将脚下的积水蒸发得一干二净。流血止住了,疼痛也得到了减轻。卡德伸展双翼,从未像现在一样渴望飞翔。

“你好了?”雷娅问他。

“好个鬼。”他甚至没注意自己又能发出声音了。“我叫你慎重,结果你立马就去做了。”

“如果你不想让我做这件事,一开始就不会告诉我。"

“……说的也是。”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卡德师傅。”雷娅不依不饶地抱着他的脑袋,让他感到很不适应。“你为什么要让我成为猎手呢?”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卡德嘟囔道。“难道你不记得了?”

她沉默了一阵。

“我想起来了。”她贴得那么紧,声音都显得闷闷的。“是莉娜的事情,她被进到村里来的山狼吃掉了。”

“你害怕其他朋友也被狼给带走,站在树上守了一整夜。”

她发出一声介于抽泣和嗤笑之间的声音。

“所以我告诉过你,”卡德说。“你根本无需向谁证明什么。”

第12章 决战

阿莱克反复查看地图,深深怀疑他们将黑泉镇的位置标错了。他们已经沿着洛斯托河飞了一小时以上,却始终没有发现城镇的影子。鲶龙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听上去活像铁匠拉风箱。阿莱克心里明白,万一坐骑累死了,对他可是没有半点好处,可是如今他很难对这巨兽报以怜悯。现在回想起来,鲶龙这种世上原本没有的生物,一定也是商人和法师勾结培育而出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埃尔顿要向阿莱克的队伍提供坐骑,这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玛丽安,玛丽安,你再坚持一下。”奥蒂轻拍着鲶龙的脑袋。这女孩认定它是雌性,还自作主张地给它取了这样一个名字。阿莱克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带着奥蒂一起过来,难道留在他身边会比留在森林里安全吗?她身体很轻,但对坐骑而言也是负担,对他来说更是如此。阿莱克正胡思乱想时,奥蒂指了指左下方,那里闪烁着点点灯火。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指挥鲶龙降低高度,结果筋疲力尽的鲶龙几乎是垂直摔了下去,落在了大道上。

阿莱克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扔下动弹不得的鲶龙,拉上奥蒂的手朝小镇的方向飞奔,小女孩跟不上了,他干脆背起她一起跑。路上他还在想和雷娅之间的约定,提醒自己做事要谨慎,等他跑出近一千码,终于来到黑泉镇的入口处时,早把这些忘到了脑后。与白夜镇相比这里的氛围正常得多,但也是戒备森严。小镇外围装了两圈围墙,门口还有全身铠甲的守卫站岗。阿莱克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慢慢走上前去,心里希望门卫看见他背着小孩子,会相信他要说的话。

他的想法落空了。

这两个守卫笨得像猪,根本不能理解自己知识范围外的概念。阿莱克解释了半天,他们俩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反反复复地只会问两个问题: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有怪物要来袭击黑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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