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1 / 2)

接下来的记忆又开始散碎流过。

安无雪神识被几千年的过往冲刷,思绪乱成一团,神魂疲惫不堪。

倏地——

他恍恍间,迟钝地感受到自己布下的结界破碎!

灵力带起劲风,席卷眼前。

安无雪猛地睁眼!

只见曲忌之右臂满是鲜血,不知何时挂了一条深深伤痕,伤痕之上冒着浊气,他想抬剑动手,却被浊气所制。

姜轻朝安无雪刺来!

裴千神色慌乱,正想替他挡下这一剑。

“锵——”

春华出锋,剑尖撞上姜轻剑锋,灵力相撞,激起浮冰震荡,两侧海浪翻涌!

姜轻被安无雪窥探到了记忆,眼神阴狠,全然没了先前那般温和无害之色。

他被安无雪挡了剑势,灵力却愈发汹涌,浊气浸染剑身,眨眼间再度挥剑而来。

曲忌之在一旁打坐驱散浊气,口中喊道:“首座,姜轻太古怪了,我刚才杀了他渡劫初期的仙修化身,这是他突然出现的入魔化身,实力不减反增,是渡劫巅峰的修为!”

渡劫巅峰,曲忌之和裴千自然挡不住。

眼下整个琅风城都拿不出一个全盛的渡劫高手。

安无雪稳住气息,见招拆招。

他心绪稍稍平息,没了伤怀,反而满是怒意道:“千年前是你锻了一把和春华一模一样的剑,持剑入离火宗,欺骗离火宗上下第五根天柱依然危急,灵气不足,谎称你是受我所托,以春华为印信,要带走剩下的灵脉。”

春华是历经南鹤剑尊和安无雪的名剑,谁人会觉得拿着春华的人是心有图谋的恶人呢?

难怪他看戚循传来的景象之中,春华剑痕比他记忆中要多上许多——

“你用虚假的春华挖走了所有灵脉,还带走了戚老宗主等人的遗言,害得离火宗满门遭劫,无一言留下!!!!”

话音未落,安无雪手中灵力大盛,春华剑光荡出,势不可挡。

姜轻登时被春华剑气往后打去,气息一乱,接连后退几步。

他低下头去,闷哼一声,抬眸看来。

安无雪对上姜轻的视线。

浮冰晃动,风雪打在他的脸上,迷糊着眼前。

他死死地看着姜轻,双眸之中现出血丝。

久违的愤怒压在他的身上,他足足深吸了好几口气,咬紧下唇。

他尝到了自己唇边的血腥味。

他一字一顿:“离火宗上下,从未加害于你。他们明知灵脉挖空的后果是举派殉劫,都无一人胆怯,任由你带走灵脉。”

“姜轻,你憎恨曲闻道折剑断因果,怨恨他破道入无情后反而登高望远,潇洒世间,你呢?你不也践踏他人的赤诚与信任,行自私自利之事吗?”

姜轻神色一顿,握剑之手稍稍放下。

他点了点头,自嘲般说:“是啊。”

安无雪一愣。

姜轻却缓步朝他走来。

他们方才还刀光剑影,姜轻此刻却不带锐利杀意地靠近,握剑的手都没有凝结灵力。

曲忌之本来在一旁抓紧时间排出伤口浊气,见状,眉头紧蹙,握剑之手稍紧,随时准备出手。

裴千也在安无雪身边戒备道:“宿雪,我们现在怎么办……?”

安无雪没动。

他神识无声张开,靠近谢折风所立下的结界处,想探出点什么。

可结界另一端除了灵力激荡,还是毫无动静……

姜轻在他面前停下。

他们相隔不到半丈。

这个距离,不论谁突然拔剑而起,若是另一方没有防备,都会被轻易一剑穿心!

但姜轻就这么站着,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着安无雪。

他面上讥讽之色褪去,嘴角噙笑,双眸裹着欣赏的眼神。

安无雪被看得格外古怪。

他目光越来越沉。

姜轻不像是在看一个对手。

反而像是——像是刀匠在看自己锻出的利刃,高手在看自己所创的无双剑法,画师在看自己最得意的画作……

“宿雪。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呢。”

安无雪登时浑身不适。

裴千立刻“呸”了一声:“刚才是狗在叫!没人喊这个名字!”

姜轻眼珠子转了转,仍然在直勾勾地打量着安无雪,轻笑一声:“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一直希望你能真的成为宿雪。可惜啊,你还是选择当安无雪。”

安无雪冷冷道:“我从来都是安无雪。”

姜轻嘴角噙笑,兀自说着:“离火宗上下,确实无辜,我确实在做自私自利之事,那又如何?说来还得怪你,平白无故封了我其中一个碎片,锁了我大半灵力,害得我不敢出手,藏头露尾好多年。

“其实我一开始没太把你当回事,自命不凡的天之骄子我见过太多,最后都死了。我那时候担心的反而是谢折风。我知道登仙基本不可能,但他是曲闻道陨落时寄予厚望之人——我太了解曲闻道了,能得他临终受命,谢折风必然有着能够抓到这一线登仙之机的潜质。

“当时我突然通过春华,得知谢折风闭关冲击仙者境的消息,时间紧迫,我只能偷偷摸摸寻到第五根天柱,又散了不少修为,以浊气侵蚀天柱,想趁着你们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在谢折风渡劫之前彻底毁了它,断绝登仙的最后的一线生机。”

他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在可惜,“谁知道第五根天柱和你还有联系,居然能把你唤来。你净化了第五根天柱,毁了我的所有计划。”

安无雪握着春华的手腕在抖。

他胸膛起伏着,血气翻涌,最后一丝理智拉着他,才不至于在此刻轻举妄动。

姜轻对他的怒意视若无睹,“呀”了一声。

他笑得眯了眯眼睛,接着说:“万丈水渊你机缘巧合封了我大半实力,谢折风登仙你又冥冥之中稳住了最后一根天柱——我没想到,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我,我怎么能放过你呢?

“我通过春华了解到的那个安无雪,从小就注定了要坐上落月峰首座的位子,受了委屈不记恨,遭人诟病不怨恨,永远将天地、苍生、师门、亲朋……全都放在他自己之前。”

他一字一顿,“高风亮节,霁 月清风。”

“这样的人啊……这样一个,比曾经的那个姜轻还要明亮得多的人。他如果也遭挚友拔剑,挚爱抛弃,众叛亲离,不得好死,他死前会怎么想呢?”

“所以你只是为了让我背上污名,就填了离火宗满门性命!?”

“是啊,”他轻声说,“离火灭门,修浊入魔,万宗围杀,年少意气过后却是墙倒众人推,身死而无一人在意,无人为你争辩——这些都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

“为了把你……变成另一个我。”

姜轻欣赏着他。

“宿雪,我们一模一样呢。”

雪絮挂在他颤动的睫毛之上,像是深海之中绽放的雪莲。

春华抖动,他握剑用力至手背青筋暴起。

裹着浊气的风雪打在他的身上,他分明有灵力护体,却还是觉得刺骨冰寒。

裴千在一旁咬牙切齿道:“安无雪哪里和你一模一样?你若是费尽心机造就千年前千夫所指的局面,那如今呢?如今难道你就得逞了?”

曲忌之这时终于斥浊气出伤口,不着痕迹地持剑靠近。

他神色警惕,也接口道:“姜先生在得意什么?你千年前的筹谋失败了。首座从始至终,不曾剑指苍生。”

安无雪无言。

他和姜轻一样?

他无心和姜轻辩驳,赶忙无声地结出法印,送出一道传音符。

传音符裹着灵力,冲破疾风骤雪,穿过谢折风立下的结界,朝着茫茫海域深处而去。

——它去寻谢折风了。

姜轻却只是看着,丝毫没有阻拦之意。

他被裴千和曲忌之接连反驳,也不恼怒,反倒点头道:“所言不差。其实你当时真的死了,我猝不及防。你拿着春华一路杀出重围,回到落月峰时,我还在筹划着如何让落月峰也背弃你,结果没想到,我们这位谢仙尊啊,居然比我想的还要绝情。”

——安无雪知晓心魔真相时,已经察觉春华的问题,不曾用过春华,姜轻至今也不知晓谢折风那一剑的隐情。

他仍以为谢折风为天下悠悠众口而放弃安无雪。

“……我本来没想让你死的。你若是死了,我岂不是看不到你被众生抛弃的反应了?我当时遗憾了好久,谢折风又成功登仙了,我只能继续隐于世间。后来,我想看看,你若是有残魂飘荡世,是不是会怨念憎恨?我追溯因果,寻到荆棘川,却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姜轻讥讽道:“谢折风亲手出剑杀你,居然又去荆棘川寻你残魂。”

“更让我惊讶的是,你的残魂还是没有什么怨气。”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