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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当真对那姜轻有情爱之心?

仅仅只是想了这么一瞬,他只觉胸膛都被利刃搅碎,神魂已经被大卸八块,浑身都在疼,却无药可救,无计可施。

无尽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但他能如何呢?

师兄说得对,他又能如何呢?

他恨不得师兄余生喜乐,无人能伤安无雪分毫——包括他自己。

他只能站在结界外,听着里头完全听不到的声响,就这么在积雪旁的梅树下站着。

安无雪全然不知谢折风还留在屋外。

他本来就还想看看解咒的玉简,眼下他被谢折风这么一气,干脆关起门来,细细研读那解咒玉简,确保曲问心没有在解咒之法中埋下隐患。

他从前便更擅研习阵道咒术,细细翻读玉简起来,不过片刻,面颊的红晕便褪去,他气也消了,渐渐心无旁骛。

屋内火精明亮,困困都趴在床踏上睡得肚皮朝上,外头明月西流,日升东方。

天色居然就这么亮了。

黑夜埋入苍穹深处,带走了昨夜星辰下的爱恨。

安无雪完全确认解咒之法没有问题后,在上面留下了许多批注。

下咒的是南鹤剑尊,解咒还得谢折风这个长生仙自己来解。

师弟是个剑道天才,咒术之上,只能算是上佳,他怕对方解咒出错,仔细地留了些解咒之时需要小心的点。

做完这些,他将玉简收起来,拿着走到房门前,打算去找谢折风言明所有事情。

可结界撤下,房门打开,门外之人便猛地回身看来。

那人不知在外站了多久,似是挂了一夜的霜雾,转身之中,便送来不少冷息。

偏生长生仙不怕寒凉,师弟全然不知自己此刻多么冰寒,就这么两步冲到他的面前,惶恐地抓着安无雪。

他甚至不敢抓着安无雪的手,只那么抓着安无雪的衣袖。

安无雪看着他还是有些微红的双眼,微怔:“你昨夜没有歇息?”

“师兄,”谢折风完全没在意这个问题,生怕安无雪转身离开一般,赶忙道,“我昨夜一时情急,又让师兄不高兴了,是我的错。”

昨夜……?

安无雪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遗忘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眉头轻皱,觉着这人身上着实挂了太多的夜露。

他正想把师弟拉进屋再细说。

谢折风却又忙不迭用着恳求的语气低声说:“你若是……若是喜欢姜轻,你喜欢他什么,我都去学,好不好?他能做到的我一定都能做到。”

安无雪一愣。

谢折风摸不准他的想法,又说:“修士之中若是道侣之间修为相差过大,多半会容忍高修为者豢养炉鼎。姜轻不过是渡劫初期,不敢对师兄有所置喙,我会解决剑阵祸事,助师兄解除傀儡印。”

“到时,我……”

此言太过折辱,谢折风想了整夜,此刻仍然滞了滞。

可他一个咬牙,便接着说:“我想留在师兄身边,你可以当我是你的炉鼎,在我身上留下奴印助你修炼也行,我绝不干预你喜欢和谁在一起……”

他说着如此卑微之言,却还生怕安无雪嫌弃拒绝,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的师兄,缓着嗓音,问:“这样可好?”

第116章

日光初洒的北冥没有夜间风大,积雪安安静静地躺在四周,长了千年的仙梅像一个又一个亭亭玉立的安静美人,将时光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四下分明安静得很。

安无雪听得清谢折风的每一个字。

可他怀疑自己看了彻夜的玉简,耳目不明,听错了什么。

他已经决定相信自己当年的选择与心动一次,告知谢折风无情咒的存在,等着这人解咒之后,来同他交代清楚当年种种。

若是当真有可说道之处,那便……那便再说。

若是没有,那揪出背后之人后,不论谢折风如何,也不论他自己生死,他都不可能回头。

因此,他为这人两宿未眠,又看了一夜的咒术。

结果安无雪刚推门而出,便听到谢折风提昨夜之事,他以为谢折风又要无理取闹。

他还未来得及冷下脸来。

谢折风说的话却……却全然不像是能从出寒仙尊口中说出来的话。

安无雪气息稍顿,垂眸,一时怒意起不来,恨意上不去。

他空茫茫地看着积雪上的落梅。

他许久不曾有这般胸腔同时灌满陈醋与清酒的感觉。

醉醺醺的,又酸落落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怔怔道。

谢折风却惴惴不安地说:“这样也不行吗?”

那已经是他想了一夜才拼尽全力说出的话了。

安无雪摇头,五味杂陈道:“你前两次的气势汹汹呢?”

他抬眸,正好撞见谢折风眼神之中一闪而过的幽沉。

——谢折风在忍。

居然只是在忍。

易地而处,安无雪根本不可能愿意这样做。

虽说他醒来之时,宿雪在他人眼中便是出寒仙尊的炉鼎,但谢折风从来不曾真的把他当做炉鼎,而他也知晓宿雪的炉鼎身份只是暂时的,因此并未太当回事。

若是当时谢折风有任何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他是宁死也不可能愿意的。

而谢折风现在却主动和他说这样的话。

“做我的奴仆?以炉鼎的身份待在我身边?”

安无雪望着他。

“师弟,你是落月峰的剑尊,是两界的共主,四海唯一的仙长。你放着好好的尊者不做,当真能愿意以此等身份自居,哪怕我同他人结为道侣你也不会干涉?”

谢折风神色惨然,却还是点头:“或是师兄还想如何?我都能做到的,我一定能做到。我只是想待在师兄身侧。”

“既然如此,”安无雪蓦地轻笑了一声,笑中满是无奈与复杂,“你要满足你之所想,强行将我带回落月峰更为容易吧?千年沧海桑田,我已经不是那个带着你斩妖除魔,牵着你走过落月峰峦的师兄了。身份、地位、实力……我都不是你的对手。”

“你可以不必这么委屈自己,你若当真想对我做什么,我其实是没有办法的。”

谢折风轻轻问他:“大不了一死,是吗?”

安无雪一愣。

“师兄还在试我。我如果真的这么想,那我就枉活这千年。

“你刚不在人世的时候,我还抱有很大的期望,总觉得我能马上找到你的魂魄,寻到死而复生之法。那时我会想,若是师兄回来了,不管师兄怎么想,我都一定要将你锁在我身边。

“可过了几百年,我心魔未除,你的残魂也毫无踪迹。我年年以仙力覆盖荆棘川,年年带不回任何东西。我便又在想,回来就好,回来我一定拼尽全力恳求你原谅我,将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滴水穿石,再大的过错我都愿意去填。

“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变化。这两百年来,我明明根除了一次心魔,却反而开始怨恨苍天——上苍若要惩戒我,为何付出代价的是你?

“直到如今,一千年,我已经什么都不敢想了。你还是没有回来,荆棘川寂寥无声,春华尘封许久,霜海前的魂铃再未响过一声。”

安无雪撇开目光。

他看着不远处树梢上的寒梅,却想起了霜海前的长松。

他确实从未想过,那魂铃挂于高天之上的霜海千年,只是为了等他来敲。

谢折风的嗓音都裹着苦味:“我第一次见‘宿雪’的时候,师兄的神魂应当还没在这具傀儡身体里醒来。云舟带着‘宿雪’站在我面前,为了隐瞒傀儡之身,‘宿雪’一直低着头,我只看了一眼画像——和你一模一样。那时我在想,若是这世间,不论仙修凡人,死后魂灵有所归处,是否会和凡人所相信的那般,转世新生呢?”

那不过是凡人接触不到天道,又不知修士玄妙,逐渐瞎编胡诌出来用以寄托生者哀思的说法。

可谢折风那时已经近乎绝望了。

他是当世唯一的长生仙,却开始相信凡人之说。

万一呢?

万一这具相似的躯壳里面,当真有师兄的一丝魂灵呢?

“……我想给‘宿雪’一些灵石灵宝,让他有个好归处。可云舟和我说,‘宿雪’身上已经落下炉鼎印,若是我不收下‘宿雪’,那云剑门只好为‘宿雪’再寻新主。我想毁了印记,却发现‘宿雪’修为太低,毁印必会丢了性命,我只好把他留了下来。

“我不想‘宿雪’顶着那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做他人的玩物、工具。我给他安排了灵气充足的住处,所想不多,觉得只要我定期来维持‘宿雪’的炉鼎印,他也可以在落月峰中好好修行,避世而居,就这样平凡一生。倘若师兄在‘宿雪’身上有那么一缕魂灵,也算安宁一世。

“安顿下云舟云尧和‘宿雪’之后,我继续离开落月峰,探寻师兄陨落前所说的第五根天柱的踪迹。可我依旧无功而返。我觉得自己好生废物,安顿一个和师兄相似之人、企望着那人和师兄有那么一丝关联,又有什么用?‘宿雪’又不是师兄,我最想护着的人,被我亲手所杀。”

他说到此处,语调都抖了抖,似是稍稍回忆起当时的绝望,便已经难以忍耐。

安无雪静静地听他说着。

“……后来我回到落月峰,在山门前再次见到了‘宿雪’,再次见到了……你。”

那一眼,他其实早已认出“宿雪”给他的截然不同的感觉。

千年以来,他所寻所求,哪怕不曾特意同人说过,两界的高手总会有所耳闻。有的人知道他在寻安无雪,有的人即便不知道他在寻安无雪,也知道一点相关之事。

给他送来“宿雪”这样长得像安无雪的人,如此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那时的谢折风已经绝望太久,又在千年长河中见到太多这样被送到眼前的相似之人。

他完全不敢期望了。

“那时候,我心魔复发,我其实总是觉得那就是你,可我但凡有所猜想,或是来寻你,心魔便会我识海之中迷惑我的思绪。我不知为何‘宿雪’和从前那些和你相似的人不一样,心魔察觉到了我心绪已乱,想让我堕魔,日日在我识海中说一些胡乱之言。它说我不爱你,说我爱的不过是皮囊,说我既然那么希望你活过来,不如就把‘宿雪’当成你。它还说了很多很多……

“我和它相争至今,它总能说中我心中痛楚,以此勾起我堕落之心。我能坚持至今,是因我已经明白,我该好好活着,这样才能继续寻你残魂,继续为你探寻当年真相。我只想再见师兄一面,把这世间欠你的一世喜乐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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