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权重望崇38(1 / 2)

花不语,宫阙依在,墨染芳华。夏末的鸣蝉在慵懒中溜走,挣脱老鸹的追踪纠缠,流出的挽歌随那晶莹的银翅一路掠去。它惊叫一番,便翻转了一个季节,凉风瑟瑟,黄叶悠悠,溜溜儿涡旋,缓缓着地,连谢幕的姿势都富有诗意。

傅皇后望着眼前的一切,这飞阁之上,目光所及,都觉得超乎异常的眷恋和亲切。那鸣蝉被老鸹叼走的瞬间,她鼻子一酸便红了眼睛,这何尝不是伶仃人家的哀哀缩影呢?潺潺纡洄,落花流逝,至热是夏,却心若镂冰。俯看足上那一对金缝玉嵌的凤头双履,不敢想像,明日还能否穿在脚上!

拂晓时赵太后曾传过话来,言说今日大敛之前,何武、公孙禄二位将军必能于大汾与卢龙塞快马赶回。傅皇后正在轩阁翘首观望,就听得黄门丞趋前禀报,说二将军已于阙门恭候多时了。

待前将军何武、后将军公孙禄二人一前一后上得复道,傅皇后便在紫房之内等候多时,见二人白帻白服重孝在身,就讶然试问道:“二位将军是刚进京还是自前殿来?”何武二人皆内披重甲外套成服,只行了一个军礼,遂低头曳袖拭泪道:“自是从前殿而来……”

傅皇后一听忙赐坐两厢,酒水斟上。见将军如同亲人面,惹得双眉一拧,眼圈一红,就悲慽慽痛哭流涕道:“二位将军有所不知,天家崩殂迅急,西宫祸起萧墙……先有那卫尉王崇违抗懿诏,在东阙斩杀了成阳侯赵?;又有东朝逼死董贤,夫妇横死,如今连尸首都杳无所踪。文武公卿皆骑墙两用,余等金紫已尽归东宫了……”诉罢已是泣不成声。

何武闻听皇后受屈,便气急生恼,执剑铮铮。公孙禄见此情忙拂他手臂,且向皇后揖礼劝慰道:“后将军臣禄诚启皇后娘娘:此番我等回朝服丧,定随娘娘马头是瞻!成阳侯本就戴罪之身,驰荡放纵;董公更甚,身在其位,不谋其政,万宠一身而不知进退。这二人,一只老鼠坏锅汤,弃之也罢!望之弥殷,失之弥切呀!”

傅皇后拎巾拭了把泪,回头又着内侍调茶漱口,末了躬身自省道:“也是哀家平日的错,怠慢了那些金紫将军。既如此,二将军为避羑里之难,也便逝水东去罢!”何武二人异口同呼:“娘娘——”“当今之势,以弱毙强!将军无忧我自无忧,也算为诸宫后主寻了条活路……”

何武听罢忙伏拜于地,嘤嘤泣诉道:“大位之争乃仇雠滥觞,万万不可行妇人之仁!中山王虽为东宫倚重,然其年幼无知,又体弱多病,不足虑也!淮阳王身为四服宗亲,体貌伟岸,文韬武略,可得四方来朝之势。然东朝苦尽皇帝母族,犹惊弓之鸟。娘娘若举,则互为倚仗!”

“老将军之言句句在理,我与北宫自会主旨。”傅皇后说罢举卮啖饮,放下杯卮又喃喃私语道:“听闻少府卿治下传言,大敛后举可大司马。这大司马印绶花落谁家,承祧大位便呼之欲出了……”

“哎——只怕是又忘了覆车之戒罢!”何武长叹一声道:“往时惠帝、昭帝之世,外戚吕氏、霍氏、上官氏持权不法,几近倾危我大汉社稷。后孝成帝、大行皇帝接连两代比世无嗣,愚臣之见,应甄选那持重臣子来辅佐幼主,不宜再令王氏外戚执掌大权了。亲疏交错,方是为国之计哇!”二人听罢皆点头称是。

浅秋的风,裹挟了几分夏之余韵,在匆忙的缟素中恣意穿行。赤墀无语,落花无情,水中莲蓬,被风吟成了一首五言绝句的样子。

有太卜令将皇帝大敛吉时圈定,典丧令王莽便命宗亲百官在大殿哭临。自前殿省中至宣室殿前,文武百官似白蚁行雨,一个个俱着白单衣、免冠白帻,王公诸侯又加披衰绖重孝,一行行面目凝重地趋步重行……大鸿胪设九宾在殿外传哭,一时间殿内殿外嘈杂一片,蛙鼓蝉鸣……

哀乐再起,有谒者引两千石以上文武百官入殿吊祭,王莽便在陛前挺胸高呼:“跪——三叩首——”文武百官势若潮起潮落,一浪浪拍伏在金砖之上,人人涕泗横流,个个鬼哭神愁。

临礼已毕,有明堂丞率有司搭成大敛丧棚。大敛设于宣室殿丹墀东阶之上,有素麻围幔,白幕罩顶。听典丧令王莽宣喝吉时已到,方有十二名东园武士抬棺上墀,入得奠棚。随之大行皇帝入棺起灵,由六名金紫将军及四校尉扣手托出,至棺前孝子贤孙们赶忙哭踊上前,撕扯不休……

哀乐四起,王莽领大司徒孔光与大司空彭宣俯身趋于梓宫两戗,与执事祝人、御府令等揖礼互敬,方将黄绵、缇缯一一抚平,又把各色珠宝及珪璋诸物依礼小心放置在梓棺各处。随之由东园武士携金斧欲要盖棺,便见那宗亲众臣,哀恸几绝地擗踊上前不予斧定……

大敛奠后已临昼馔,宗亲百官及郎官内侍综上千人,又簇拥着将大行皇帝的滇楸梓宫,一步步移到清凉殿,于两楹梁间作停灵殡宫后,一个个瘁累至极,就蹲卧在省庐各处兀自挖饭进食起来。

昼馔过后,太皇太后诏公卿在前殿商议大朝之事。王莽身为典丧令官,却无实职,见公卿诸人都具官服悉数前去,便找了一身还算体面的常服穿戴齐整,外挂斩衰就踽踽随行。

众公卿自内朝沿前殿环廊,绕到殿前墀台之上,便依文武具服分列两行。王莽身着常服伫在那里,正不知如何站位时,便被孔光一把拽过,将王莽引向了西列首位。

鼓磬山响,殿门洞开,但见东朝在赵太后及傅皇后的搀扶下上得金墀。太常卿丙昌就在玉阶前奉宣高喝:“吉时到,太皇太后临朝——”便见文武百官忙闻“趋”进殿,伏地稽首“嵩呼万岁”!有中谒者引东朝及儿媳赵太后、孙媳傅皇后升御座,降玉帘。钟鼓之声骤停,掌礼郎于墀侧礼请平身,文武百官方依秩俸大小跽坐两厢。

也是于几年前,也是踡于这御座之上,太皇太后亲将大汉的九重玺宝,由大司马王莽郑重交与明光宫过继太子——刘欣之手。然日月如梭,时光如欺,短短六年,新帝便猝然撒手人寰,阖目长眠在那幽冥异域……斯人已乘黄鹤去,笑貌依存花不语。白发妪送黑发首,此恨杳杳绝无期……

东朝颤巍巍抬目前探,但见那富丽堂皇的金銮池内,四列臣子皆白帻白衣,举孝扑地,心中不禁好一阵苍凉。东朝遂鼻头一酸,拎巾拭泪道:“杖国之年,重染亲痛。老而无夫谓之寡,老而无子谓之独哇!一生倥偬,半世伶俜,身无绕膝之幸,难聚儿孙之福……今以耄耋之年匍前朝,形销骨立这庙堂之上,一身清冷,与那晚秋的寒蝉有何异同?呜呼……”诉罢已是涕泪俱下,泣不成声。

众大臣见状哀戚一片,都掩面嘤嘤抽泣道:“陛下节哀——”东朝又侧身与皇后倾诉:“一后宫行将就木之人,本颐养天年,却于这炉火之上苟延残喘……”说罢挥帕拭尽面上的泪痕,凤眸一拧,只见那干瘪的老唇又抖动几下,方嗫嚅道:“何谓陛下?五帝精生,河雒著名,国不可一日无君哇!然承祧新君授玺礼事,故事皆由三公大司马亲传。今司马一职挂印多时,诸位卿家,有谁举可大司马者?尽可荐来!”

众所周知,新皇登基,大司马位都是倚重臣子,上教新君,下驭万民,金衣玉馔,独享殊荣。金殿内一时交头接耳,蜂声四起。

东朝瞥见儿媳赵飞燕神精机敏,欲言又止,就侧身嗔目问上一句:“北宫可有未尽之言?”赵太后一听东朝发问,忙灵眸一收,喜笑盈盈道:“母后如是说,倒趁得儿臣唐突了。三公之首,自是那武班里心性耿直、德高望重之人了。只怕母后早有安置,故托儿媳之口道出而已。” 东朝闻听,便生出不解来:“儿媳倒是多虑了,老妪怎生如此心机?莫绕舌,你就直说吧!”赵太后闻听东朝放话,心中的石头方落了地,遂扬眉轻点了武班的何武一指,娇痴道:“氾乡为人,鲠固清明,进贤为国,自是非君公莫属了。这里若用了二家旁人,只怕母后还不放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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