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化枭为鸠20(2 / 2)

但见庭院内绿盖叠翠,百鸟啁啾,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廊前芍药生憔悴,彩蝶有意伏上头。小刘秀见彩蝶在芍药之上起舞翩翩,又恋恋不舍,不由得心花怒放,便蹑手蹑手欲靠近捕捉,猛听背后有人炸喝,刘秀惊怵回头,见是婢女小青,便折身嗷嗷扑打过去。

小青琐事在身,不便与他纠缠,便抽身绵软讨饶道:“小公子莫怪姊姊太忙,快到晌午时,姊姊便带你寻夜猫子玩,做枭羹佳肴,好吃着呢!”小刘秀闻听有夜猫子玩,便眼前一亮,忙拽小青衣袖,叫嚷着要玩夜猫子。适逢充曦于闺阁走出,见小儿耍赖,便上前俯耳嘀咕几语,小刘秀听罢欣然放手,任小青弄鬼妆幺地扬长而去。

充兰与刘良刘縯二人,在中堂西厢脱履落坐,小青便持螭虺将茶盏斟满。充曦遂疾步上前,纤纤细指轻捏茶盏两沿,毕恭毕敬地跪请刘良品茗时,其父充兰一脸冷肃地叱纠道:“错了,复敬!”充曦适觉仪礼不妥,面敷飞霞,忙将奉茶手势换作两指掐于盏沿之下。

刘良接茶轻呷少许,方借凉茶开言道:“香分花上露,水汲石中泉,莫干清凉夏韵,安居十里茶香,炎炎夏日,守心守己,芳馨满轩呀。”充兰听罢哈哈大笑道:“贤弟不愧太学中人,即景抒赋,妙口生花,当不负京都公府复试,量天家皇牒,指日可待。”言罢持茶盏一饮而尽。

刘良羞赫一笑道:“承蒙吉言。此次进京复试,主官刘秀,次官扬雄,皆我朝辞赋世家。学友三人去公府拜望,孰料二人精通茶道,置碳,燃炉,煮水,烤茶,蒸茗,点茶,分盏,是一丝不苟。”充兰颔首道:“茶道传于黎民户家,亦不过三年两载。贤弟所言刘秀,可是那中垒校尉刘歆?”说罢便听“噗哒”一声,众皆望去,见小刘秀灰头土脸地摔倒在门槛内侧,众人正惊呼间,小刘秀已翻身爬起,忍痛拐到刘良跟前,没头没脑地问道:“二叔可是叫我?”众人听罢皆呵呵大笑。

充兰见刘縯拘谨万分,总角方罢,尚未成童,便嘱咐他与允曦、小青与刘秀去庭院玩耍。刘縯见二叔点头默许,遂起身离席,向后父充兰深揖一礼,一行人便风驰电挚地扑庭院玩耍去了。

充兰见刘縯童心未泯,不觉俯首暗自啼笑,见刘良面露愧色欲言又止,便话锋一转,又续上言道:“听闻丞相王嘉被无辜打入诏狱,贤弟进京复试,可有风闻?”言罢又斟茶劝客。刘良碰杯后轻抿一口,摇首哀叹道:“丞相于诏狱绝食二十余日,后咳血而死。丧葬当日,送葬百姓首尾相接泛十数余里,过处积泪成河,哀声遍野哇!”说罢掩袖拭泪。

充兰听罢心中一凛,哀叹道:“士族中风传亡汉论甚嚣尘上,两朝无嗣,擅杀大臣,民心不壹,灾厄不绝,看来要一谶成真了。”见刘良点头会意,便不迭追问道:“丞相无罪沉冤囹圄,朝庭上下,就无人置喙么?”刘良喟然长叹道:“六物非同,人心不古。明君出诤臣,昏噩出奸佞。丞相罹难,群臣一个个噤若寒蝉。贤德公王莽、大司马丁明、前将军何武及司隶鲍宣,一个个不俱犯上,冒雨吊唁。古人云: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慈,子必参商。我江淮河汉,真的危矣!”说罢俯首作黍离之悲。

充曦领几顽童离得厅堂,便穿过山门赶赴东院玩耍。院内白墙环护,绿柳垂腰,中有巍巍阙阁三层,南卧四间杂居抬梁屋所,北有清池一方。岸上蓼花苇叶,池内翠荇香菱,上乘脱俗之派,迥非素常逞妍斗色之可比。

刘縯见小青、刘秀二人正嬉戏玩耍,便紧撵几步,吓得二人一哄而去,没了踪影。回头见充曦那不盈一握之柳腰,袅娜倚扶在水亭雕花木栏旁,水光潋滟,犹误入仙境。凑近看,水笔轻描罥烟眉,娇嗔盈露含情目,俏丽端庄挺秀鼻,肤若凝脂,香腮飞红。刘縯见卿卿和风含笑,轻咬绛唇,便偎上前去,鸳鸯叠影,呢喃传情。

小刘秀不顾乏累紧撵小青,见她气喘吁吁笑卧草丛,便伏趴在侧,又追叮道:“姊姊好生无聊,说好的夜猫子呢,到底在何处哇?快拿来给我耍呗!”小青正要扯皮推诿,睨瞧那清池对岸,有小娘二人正耳鬓厮磨,心中好生厌烦,便随手捡起一石块狠狠丢掷于池中,刘秀见状,也丢了一块。一对情人正互啃香腮呢,猛听“嗵”地一声,水花四溅,便惊慌失措地背对四寻,终于察得是小青二人,便斜着白眼意兴阑珊地袭来。

小刘秀见允曦姊姊恶狠狠地在旁侧蹲下,怕小娘问罪,便朝小青方向努了努嘴,遂俯首低垂。哪知刘秀引祸未遂,充曦上前便兜了兜他的脸蛋,却见这小五喜笑盈盈的,两目轻眯,便问他笑从何来。刘秀便从袖袋中抖出来两个香囊,并翻身坐起,将一香囊郑重挂于充曦嫩颈之上,又将另一香囊抛给了小青。

小青眩惑地将香囊吊在胸前,莫名其妙地弱弱问道:“赐于小娘的那叫赔付,赠与奴家又所为何来?”小刘秀翻眼调侃道:“姊姊远观长相粗鲁,不清晰,近看也算是个女人,就权当定情吧!”小青将翘起的发辫往前一蹶,板着个苦瓜脸悻悻回奉道:“还定情,定你个头哇!”说罢不想与小五纠缠,便话锋一转,吓唬道:“哇呀,差点忘了,我得帮厨,端午夜猫子要煲作枭羹。这个东西可通灵鬼神,你要有种,便随我来!”说罢引刘秀趋杂间而去。

杂间为堆放柴薪及庖间火塘之所,穿过屋便能见到一方木井,井旁置一椭圆竹笼。小青带小刘秀趋近一看,见这两只夜猫子双目一睁一闭,遇众人围观,便咕噜咕噜地戾叫。细观其面部若猫,长啄似鹰,爪像铁钩,目如铜铃。小刘秀见此物不但不害怕,反而高兴得手足无措,两手互搏。

刘秀正兴奋得手舞足蹈,忽见小青自庖间拎刀而出,刘秀忙惶恐退后惊呼道:“姊姊干吗?”小青见状便哑笑道:“公子莫怕,做个枭羹给你吃呀!”说罢束紧袖头,伸手欲抓,刘秀见状不容踟蹰,忙跃身匍匐在笼口之上,且厉声喧嚷道:“姊姊恶妇,不许屠戮,夜猫子又有何罪?”众人皆捧腹大笑起来。

刘縯见小五胡搅蛮缠,正欲将他拖拽一边,忽见二叔与后父自过屋拖沓而来,忙闪躲一旁。充兰问小青此为何事,小青便揖礼具实答道:“奴家欲助庖厨杀枭,哪知小五不依不挠,要砸火掀摊儿呢!”刘良听罢疾步上前,将刘秀从笼口抱了下来,正欲呵斥,见充兰示意,便背手伫立一旁。

充兰蹲在刘秀身边,见他抽噎啼泪不止,便挥袖展巾给他拭泪。刘秀跟充兰素来熟稔,有充兰撑腰,便扑通跪地,哀声哭唱道:“常叔要与秀儿作主,夜猫子无罪,为何要杀?秀儿给常叔磕个响头,放它回家,寻母亲去吧!”

充兰听罢欲笑不能,见小儿认真,也不敢儿戏,便郑重其事道:“弘农太守孟康曰:鸱鸮与破镜兽同,端午以此为祭,煲作枭羹。枭食自母,獍啮生父,皆为大不孝之罪。以其恶鸟,五月初五作枭羹,盖欲灭其族类,以应民愿罢了。”

刘秀见常叔以古博情,稍作思忖,便应对道:“常叔判案,应该据实问罪吧!枭吃生母,有何作证,此为一;枭吃田鼠,为民除害,此为二;枭吃腐肉,人再吃它,定得疠病,此三也。常叔是我济阳清官,一定会秉公断案,好还鸱鸮一个清白!”小刘秀说罢,又伏拜在地,轻轻磕了几个响头。

充兰与刘良听罢辩词,二人皆面面相觑,思虑少许,便哈哈大笑起来。充兰俯身将刘秀托起,郑重承诺道:“五公子才思敏达,明辩是非,千古陋习,当改弦更张。”说罢便叫刘秀揭开笼盖,将鸱鸮放飞。刘秀得了鸡毛令箭,便赶忙捋袖伸进笼去。哪知两只鸱鸮见笼门大开,不等刘秀来抓,便一个个扑棱棱飞出笼去。到了梢头,也不忘再回首望望恩人,啁啾几语,眉目传情。

大汉便自此伊始,端午席上再无枭羮之祭,取而代之的,便是金丝的蜜粽:一身苇绿,一线红绳,一抹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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