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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挥动了魔杖,包围着他的火焰变了方向,朝围攻而来的人猛烈地扑去,残破的殿宇再受不住,轰然坍塌,成堆的落石还没滚下,便又化为了炽烈的火球,半边阴沉天空都被漫天星火染出了晚霞的色彩。

这天能到场围观的人都来了,默然地看着神坛轰塌,还有耄耋老人即使被轮椅推着也要前来,任由泪水在火焰余热中蒸发。

火灭了,再没有响动,人群连欢呼都忘记了。

这处遗址被永久地保留了下来,以此纪念两百年来无数为维护自身思想而奋斗牺牲的战士,数以万计的诗人、作家自愿为倒在黎明前的义士书写波澜壮阔的史诗。

没人在乎苍凉废墟下还埋葬着什么。

汤姆里德尔曾经非常害怕死亡。他的母亲生下他后柔弱地死去。那个年代炮火纷飞,人命如草芥。疾病,战争,贫穷,阴谋让生命显得格外脆弱。

因害怕死亡而想飞越死亡。

这是他在时间空间乱流中受尽折磨煎熬时唯一的执念。

应当还有别的东西,比飞离死亡更加靓丽,闪耀在他罪孽的生命中,一同坠向深渊。

一个女孩走过了五十年光阴,趟过未知,在1937年那个灰暗的春天递给了他一朵盛放在恶土的花朵,向地狱投来了唯一亮色。

她总是想回家。她再没有家了。

看不见尽头的流浪除了带来无休止的折磨痛苦,还伴随着寂寞。他向来享受寂寞,沉溺于一个人的世界,可是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令他软弱而迷失,从中灌溉出不可摧毁的弱点。他习惯了同自己一样冰冷的存在;习惯了在寂寥无人的夜晚,权力斗争的间隙,和这样的存在并肩躺在一起,因为过于了解,甚至无需多言;更习惯彼此宣泄欲望,在迷离的欲中悄然短暂地跨过固守的边界。

弱点滋生了不应有的好奇。

他好奇那个老头最后的遗言,好奇在阳光下盛放的花朵将拥有怎样的风华,甚至贪婪地想回到一段时间,回到那个女孩曾心心念念的山丘。

汹涌的乱流模糊了他的感知,以至于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最后的灵魂是否存在,只清晰地看见那团忽明忽暗的光,或许是现实,也或许是幻觉。

直到他站在了坚硬的土地上,被树林特有的草木清香包裹。正值五岁的小女孩仰着头一脸警惕地看他:“你是谁?”

里德尔从没见过五岁时的慕羽。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慕羽已然深陷那条怎么也逃不出的黑暗走廊,试图理解她永远也不懂的光明善良。

小女孩没有放弃,固执地站在原地:“你没有具体形态,但我看得见你。出来,不然我就告诉爷爷。”

里德尔蹲下身,仔细地看着此时的慕羽—尚还没学会伪装,还没带上温婉的面具,更未被残忍血腥围绕。

原来执念、破败的灵魂竟然也能保留最无用软弱的眼泪。

“希望你快乐的人。”

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灵魂上点燃了无边的业火。

小女孩十分迷茫。

他轻轻拥住小女孩,他们曾经无数次相拥乃至缠绵,从彼此处汲取冰冷。但此时的慕羽温暖而蓬勃。这样的温暖灼烧着汤姆里德尔千疮百孔的灵魂。

她被深深爱着。

慕羽没有挣脱,天生的敏感让她意识到这个古怪的灵魂没有恶意,于是任由枯槁的手抚上头顶:“可是,你是谁啊?”

头顶的声音比微风还要飘渺。

“我是你的伙伴、唯一的,不可分割的家人。”

玉佩碎裂的那天,他被困在幻境中,四面都是光可鉴人的厄里斯魔镜,倒映出永生独掌大权的模样。镜中的每一个自己都在呐喊嘶吼:“杀了她,扫除永生道路上唯一的羁绊。”

这是他当时对着魔镜中数个幻想重复千百遍的答复,一字未改。

女孩怔愣住了,许久都不曾有过反应。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承受着灵魂上如同被烈火炙烤凌迟的烧灼。

就像挪威的永昼夜,她小心翼翼握住他时,纵是无形厉火在灵魂蔓延,他竟生生忍下了,眷恋着难得的接近。

慕羽试探着伸出双手,不敢置信地环住他:“是妈妈…还是爸爸…”

里德尔放任了她的拥抱,默认了她的错觉。

“呼神,护卫。”念咒的声音轻过叹息,他已经不愿去顾虑这个咒语在从前看来有多么肮脏而卑微,不愿思考没有魔杖将如何召唤守护神。

他闻到了苹果派的香甜。

一条眼镜王蛇在半空中优雅肆意地游走。阴险可怖的生物温和地将小女孩裹在怀里。

慕羽一点也不害怕,睁大眼睛看着虚空中的蛇,想要触碰,碰见的却只有虚无:“这是…守护灵?”

“是的,”他的声音轻到恍若在唱摇篮曲,“只有快乐才能召唤守护灵,你要一直…快乐。”

”快乐...我当然会一直快乐,”小女孩更紧地抱住了这道执念,似乎这样就能阻止他的消失,语气中满是惶惑不安:“那你….”

她坚定地像这个心目中极有可能是父母的执念问出最渴望的问题,“你爱我吗?”

孩子最容易问出如此直白的疑问。

有一瞬风好似也停止了吹拂。

“我爱你。”爱卑微,肮脏,无用,里德尔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吐出这个字眼,眼前的女孩和高塔上坠落的身影重叠交融,他固执地搂住怀中的身躯,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不真实的光,一遍又一遍重复,“我爱你。”

慕羽吸了吸鼻子,声音中带着哽咽:“不要走,再陪我一会,再陪我一会。”

春日的阳光稀疏地从树叶间洒下,打在苍白透明的人影上。他抱着女孩机械地晃动,直至阳光稀释掉眼镜王蛇浅薄的银色,直至光明将他烧成灰烬。

这道执念濒临消散,他快沉睡湮灭在这个时空里了。

然而他还能听见声音,还能看见模糊涌动的光影。

他莫名地到来无法扭转慕羽在走廊上被追逐的命运,不能避免当初抱着他不愿撒手的女孩又一次带上面具和伪装,不可逆转她的亲人一步步走向死亡。

只这一次面具下少了冷漠与暴戾。她的身上依旧戴着那枚温润的玉佩。

玉佩完好如初,不曾有过碎裂的痕迹。

东方对灵魂独有的了解、她强大的天赋注定了巫师界所谓的第二次战争将过早地以最小的伤亡走向终结。

这一次她戴上的伪装叫做善良与光明。

巫师界第二次战争只是她漫长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完成学业后的她做出了令所有人惊讶的决定—她毅然决然地回到家乡,进入了贫困肮脏满是污秽的留守区,收敛起所有能力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细心教导留守区的孩童。

她不仅仅教导知识。

邓布利多千里迢迢赶来看望过她。彼时老校长已然卸下职位,放心地将学校交到了麦格教授手中。再是强大的巫师也抵挡不了时间。

得稍稍仰视邓布利多才能看清昔日站在校长办公室一遍遍召唤守护神的女孩。她抽高了个子,正值盛年,脂粉未施依旧独具芳华。

“看见你走出过去,继承了他的遗志,你爷爷也能安息了。”邓布利多似是欣慰又似是同样发自内心地为她喜悦。

慕羽温和地凝望着老校长,出乎意料地,她没有立即或是谦逊或是客套的回应,反而停顿很久后,终于缓慢地说:“我继承的不完全是爷爷的意志。”

邓布利多不意外地扬眉。

“爷爷从小教导我要心向光明,心存善良,”她直直对上校长蓝色的眼眸,“但我其实并不理解什么是光明,什么是善良,为什么我们要去追寻这些东西。您或许根本不会相信。”

“我相信你,”邓布利多说得尤其严肃,显然不是敷衍,“这并不妨碍你教化他人,和沈栖桐一起努力让家乡变得更好。”

老校长始终包容又平静,不因她的陈述而大惊小怪,甚至话里话外更显对她的骄傲与敬佩。

“我有过一些可怕的想法。可怕恐怕都不足以概括那些念头,”慕羽抬头看了看天,最后狡黠地向这位打了好几年交道且之后一直保持书信联系的老人笑了笑,“然而我被人深深爱着,于是我决定换种方式编织理想。”

她说得轻快,同意不愿意再对邓布利多解释,后者自然不会多问。

他们说话的时间不多,在慕羽起身将邓布利多送到大门口时老人接着天光细细看她:“羽,你很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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