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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北方边境小镇,温度已经降到了十几度,也不知是不是碰巧,今天外面还飘着小雨,体感温度更低了一些。

镇里的烈士陵园在一座公园里,那是这座小镇最大的公园,大概是因为有那么多炽热又让人安心的灵魂守护,平常天气好的时候这里从早到晚都有很多人,跑步锻炼的,唱歌开嗓的,还有练太极的,跳舞的,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人都爱来这,一直到晚上才会慢慢安静下来,就好像那些灵魂陪伴了他们守护的人们一天,然后和人们一样拥有一个静谧美好能安心沉睡的夜晚一般。

公园下面是一个很大是集市,即使今天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早市也已经开得如火如荼。

陈延特意换了一套新衣服,微微佝偻着腰走在最前面,带着众人进了一家花店。

“呀,陈叔,您还是来得最早的,花我都帮您准备好了,您等会,我去拿。”看店的是一个看起来和陈志国差不多大的大叔,看到陈延进门就熟稔地打了个招呼,站起身钻到里面拿花了。

大概就一两分钟的时间,店主就小心翼翼地捧着好几束花出来了,是白菊。

还是杭白菊,原产自z省,也就是池惊澜的家乡,如今却出现在了这最北边的边境小镇。

洁白的花瓣上还点缀着清晨的晨露,南方的花在北方存货并不容易,可这些杭白菊依然绽放着鲜活的生命力,显而易见是费了极大心思去呵护的。

“陈叔您今年带的人比前几年好像还多不少啊,还好每年这时候来的人都多,我准备的花足够。”

店主把花小心翼翼地分给他们,走到门口,撩开帘子看向不远处雨蒙蒙被云雾缭绕的山顶,轻声喟叹了一声。

“时间过得真快啊,又到了每年这个时候,等今天花卖完了,我也上去看看。”

池惊澜站在一旁,乖巧又静静地听着,捧着杭白菊的手却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今天不仅仅是他父母的祭日,还有同样的几位英雄在曾经的那一场洪灾中因救人而沉眠,都是曾经看着池惊澜长大的长辈。

他曾以为不会有很多人记得他们,却没想到今天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心脏酸酸胀胀的,令池惊澜感到有些陌生。

众人撑着伞在细雨蒙蒙中沿着山路走到了山顶,那里划出了一片平地,一座座庄严又洁白的墓碑伫立在那里,让人不禁屏气凝神。

池惊澜和凌榆走在一把伞下,青年撑着伞把少年遮的严严实实的,自己的肩膀却露在了外面,被细密的雨丝打湿,而少年连怀里的花都没沾到一点雨丝。

少年斜看向身旁,淡声警告了一句,“凌榆。”

青年撑着伞的手不动声色地抖了抖,然后朝着自己那边缓慢地……挪动了一厘米,就不肯再动了。

池惊澜有些无奈地收回视线,腿上默默加快了脚步,渐渐就走到了最前面,而身后一起来的其他人却并没有跟上来。

他知道,那大概是陈延的意思。

只是现在来不及道谢,心脏在“咚咚咚”跳着,池惊澜再度加快了脚步,凌榆惊了一瞬连忙跟上,才没让少年被雨水淋湿。

池惊澜没有避讳任何人,这时候的他也无心思再去掩饰关于自己的任何事,他只是捧着花埋头径直往前走去。

这条路池惊澜曾经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他也不会找错地方。

拐弯,直走,再拐一道弯,他们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脚步。

墓碑上刻着几列字。

——“池元青与其妻林英华烈士之墓”

——“少将,1972年因洪灾抢救牺牲,葬于……”

遵循这对夫妻生前的要求,他们牺牲之后政府把他们埋葬在了一起。

短短几行字,诉说着墓碑主人的身份与其生平,简单却又沉重无比。

压的池惊澜几乎不曾弯下的腰都无法再保持笔挺的姿态。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地搭在了池惊澜的背上,迟疑了几秒,紧接着小心翼翼地拍了几下。

池惊澜瞥了眼紧张又担忧的凌榆,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脊背重新恢复了往日挺直的军人般的姿态。

“……谢谢,我没事。”他声音略有些沙哑的开口。

漫长的时间流逝或许无法彻底治愈伤疤,但至少能够抹平一点伤痕,加上现在池惊澜知道他爸妈过得很好,也不会再像曾经那般钻牛角尖。

从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冲击之中缓过来之后,他已经能较为平静地面对这一切了。

他弯下腰,白皙的指尖触上冰凉潮湿的墓碑,被冰得颤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动作。

身形单薄的少年在细密的雨丝中突然淡声开口。

“陈延跟你说过吗,当年的今天,也是一个阴云密布的雨天。”

凌榆撑着伞的动作一僵。

少年没有指名道姓,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句话是对着谁说的。

凌榆抬头看了眼,今天的天上倒没有什么乌云,只是一层蒙蒙的云雾,遮挡住了太阳。

因为细雨而云雾缭绕的山其实风景不错,但凌榆知道,无论当年的雨天是什么样,在池惊澜心中也永远都会是乌云压城的模样。

凌榆不懂该怎么安慰人,但他不想看着少年周身萦绕着寂寥。

他环视一周,最后有些慌张地搭上少年的肩膀,带着他半转了个身。

凌榆示意池惊澜往下看,他们所站的位置正好是最靠近山顶的地方,往下望去,淡淡的白雾缭绕着山腰,而山脚处,即使是细雨也无法阻挡早市的热闹,一盏盏灯光亮起,在雨中散射出模糊的光斑,摇摇曳曳的,却像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不会安慰人的青年有些无措地开口:“别伤心……你看,那些繁荣的景象,都是英雄们曾经守候了这才有的,而他们如今沉睡在这,能把所有的变化尽收眼底,他们一定……也很开心的。”

池惊澜顺着凌榆的话怔怔地向前望去。

从这里往下看几乎能把整个小镇都收入眼底,以前的池惊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

但他知道凌榆说的话是对的。

他的父母,军营里的那些叔伯们,都是每天笑哈哈但在关键时刻永远会眉头都不皱一下往前冲的人,因为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他们要守护的东西。

就连自己也同样如此。

如今繁华嘈杂却又安乐的人间,他们能看到的话,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们都能看到的。”凌榆仿佛看穿了池惊澜的想法,平常显得冷峻地双眸一错不错的紧紧看着他,坚决又肯定地开口。

“咚。”

“咚。”

“咚。”

这回的心跳声,连闭眼深呼吸都无法平复了。

身下是嘈杂的人间,身后是厚重的墓碑,好像有两道温暖的灵魂温柔地注视着他,让池惊澜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好像都被看透。

前一天夜里池惊澜想过无数种他再一次站在这里的情形,却唯独没想到现在的情况。

在他爸妈面前……

池惊澜闭了闭眼,终于明白了何为羞赧。

第86章

不过池惊澜终归是池惊澜,是那个经历过风风雨雨仍屹立在冰雪之巅的冰上王者,在控制自己情绪这一方面,不能说举世独绝,但也绝对是超越了大部分人的。

身形单薄的少年阖上眼,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轻轻抖落了俏皮穿过雨伞降落其上的小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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