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_分节阅读_第115节(1 / 2)

  李纤凝无奈耸肩,“总得允许人换个姿势,一个姿势保持太久很累的。”

  “你不承认你是天仙子,那么这份忏悔录上的内容……你当时在说慌话?”

  “自保之下的权宜之计,福王见谅。”

  “我看不见得吧。”福王翻到一页,给她瞧。那是发生在元和十二年升平坊的灭门案,天仙子沉寂四年后做下的第二起案子。

  一家四口在半年之内相继遇害,连六岁稚子也惨遭毒手,一家人中但凡有谁落单,必遭索命。李含章一开始按仇杀侦查,查来查去也未发现受害者一家有跟谁结仇,尤其男主人孙木匠,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

  后意外得知惨案未发生前,孙木匠家曾发生一桩怪事,有人三经半夜贴于窗下威胁,叫他们尽快搬离升平坊,否则要他们好看。孙木匠追出去,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李含章推断,凶手极有可能是这个神秘人,他一开始叫孙木匠一家搬离,莫非孙木匠一家的存在妨碍或影响到了他?能妨碍或影响的多半是邻居。李含章从街坊四邻入手,迅速锁定了嫌疑人——隔壁赵翁。

  赵翁儿子赵举人,考了二十几年进士,屡试不第。他不说自己儿子无能,反说孙木匠家太吵,经常传来锯木头声以及小孩子的吵闹声,影响他儿子温书考状元。街坊四邻悉听过他的抱怨。且有人看到孙木匠的小儿子遇害当天赵翁同他讲过话。

  李含章拘捕了赵翁,审问之下,惊悉凶手不是赵翁,而是赵举人。

  李含章即刻派人捉拿赵举人归案,官差抵达赵家,赵举人已遭杀害。尸体旁边静静躺着一朵天仙子。

  “当时令尊负责这起案子,你跟吉和忏悔时自称偷听到审讯过程,获悉凶手是赵举人,赶在官差前面杀了他,你现在想否定这一说法吗?”

  “是。”

  福王嘴角浮起讥笑,“从知道凶手是赵举人,到官差抵达赵家,中间不足半个时辰,消息仅限几人知道,假如不是你,天仙子怎么会那么时机凑巧的赶过去把人杀了?”

  “天仙子不是一直以神出鬼没著称吗?”李纤凝说,“何况那天我压根不在衙门,不信你去问我爹,那么特别的日子,我相信他会记得。”

  “你是说这些全部是你编的?”

  “万年县经办的天仙子案一共四起,我全部看过卷宗,了解案情,伪装成凶手,编的严丝合缝不难。福王仔细看忏悔录,上面详细记载了作案细节的是不是只有这四起案子,其他案子我没看过卷宗,不了解,自然不好编造。”

  福王眸色明暗不定,李纤凝的狡辩在他意料之中,示意差役呈上证物。

  差役抖开证物,却是一条石榴裙,形制和她身上所着之裙毫无二致,仅有大小的区别。

  “仇夫人认得这裙子?”福王问。

  “认得。”李纤凝怔怔看着那裙子,过往回忆闪过脑海,眼底慢慢起了雾,“这是我九岁那年失踪时所穿的石榴裙。”

  “这是凶案现场遗留的裙子。”怕她装不懂,刻意补充,“天仙子首次作案的凶案现场。”

  竹林案事发,李含章藏匿了石榴裙,后石榴裙被盗,盗贼以此威胁李纤凝,勒索她钱财。

  李纤凝猜测此人必属县衙中人,心中留意,发觉周县丞的衣裳料子料子竟然越来越好,暗中调查,查出他是幕后勒索之人。

  李纤凝不动声色,逢勒索信送来,照旧给他钱财。

  随后被困大秦寺,为保韩杞,吐露了这一秘密。咄喝从周县丞手上拿到石榴裙,辗转落到福王手上,出现在她眼前。

  隔着二十年光阴再看,石榴裙还是那么美,李纤凝不禁想起当年的自己,活泼肆意,骄矜叛逆,假如没有经历那场变故,她会长成什么样子,和今天有几分相像?

  也许完全不像罢。

  “你承认到过凶案现场?”

  福王的问题拉回李纤凝的思绪,李纤凝淡淡道:“我的确在现场。”

  “在现场,竹郎却非你所杀,你也不是天仙子。接着来你是不是想这样说。”

  “福王忘了,我当时只有九岁。”

  “拿上来。”福王扬声道。

  这时衙役又捧出一件物证,抖开来,是条小女孩穿的齐胸襦裙,裙子饱蘸鲜血,几经岁月沧桑,血暗了、旧了,硬扎扎烙在裙子上,把一条好好的裙子染的污迹斑斑,辨不出本来面目,却看得出是撒花的图案,撒着细碎的、柔美的鹅黄小花。

  “凶案现场的血衣,你在忏悔时说当年穿着它行凶,竹郎腹部有一道横贯伤,凶手用怎样的攻击方式才会留下那样的伤口?假如是小孩子,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还有呢?”

  “竹郎右眼眼窝里插着一支竹签,这样残忍的手段你四年前又使了一回。”福王有节奏的捻动念珠,不疾不徐,“据吉和口供,竹林一役,他们收回来的尸体中,有一具双目遭人插烂。如出一辙的手笔。再往前推,五年前,京兆府逃脱了三个江洋大盗,据仇夫人交待,仇夫人不幸和他们遭遇,其中一盗贼垂涎仇夫人美色,施暴于仇夫人,仇夫人奋起反抗,于是他的头就被砸烂了。仇夫人纵非普通闺阁女子,这种手段亦未免太过残暴。”

  “福王不能因为我打杀了几个歹人就给我扣上天仙子的帽子。暴徒凶残,不以严酷手段扼杀,死的就是我。”

  “血衣的事你还没有解释。”

  “血衣的确出自我身上。”

  福王目视其面,静待下文。

  一夜未眠,忧思过度,李纤凝的脸庞憔悴不堪,悲色自双眸间溢出,化作条条藤蔓,几欲将人扼死在当下。

  福王饶是定力佳,险些陷进去,被吸入无边无际的忧伤之境。念珠压向穴位,叫那股酸麻之意一激,始才超脱,保持清醒。

  “那是我最沉痛的记忆,假如可以,我真希望永生永世也不要回忆,不用向任何人提起。”

  李纤凝眼睑慢慢变红,泪意凝成珠,她仰起头,不肯叫它跌落,于是那滴眼泪流向眼角,隐于发丛。

  “没错,我当年在那里,确切地说我被囚禁在那里。叫人贩子拐走以后,我被转手卖掉,买我的人是竹郎。福王看过卷宗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竹郎有着怎样变态的嗜好。一天夜里,我听了一个女孩子一夜的哀嚎。那叫声真凄惨啊,直到今天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她们的尖叫声,她们的模样,茵茵死的那一夜,前半夜下了好大的雨,雷声滚滚,老天也不怜惜,假如没有那场雨,她也许就不会死了罢。竹郎把她画的像个艳俗的雏妓,她一直哭一直哭,妆花了,胭脂螺黛晕染开,把她的脸弄得一团糟。她恐惧哭泣挣扎,她反抗的越厉害竹郎越是兴奋,他在她身上耸动,血在床褥上洇开,好红,好腥……”李纤凝说到这里笑了一下,笑容里是行将破碎的自己,“殿下一定想知道我为何知道的如此详细。那是因为当时我像条狗一样关在笼子里被迫看着那一切。”

  “雨好大,雷声好响,我们的呼救传不出去……我只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竹郎把茵茵砍碎……福王有看过验尸簿子么,你可知道茵茵的尸首有多惨不忍睹?”

  “我不知道夫人经历了这些。”

  “正是经历了这些,才更有理由杀竹郎,更有理由成为天仙子是不是?”

  “如果夫人愿意解释清楚再好不过。”

  李纤凝目光投向那件血衣,终于哽咽,“那是……那是茵茵的血……”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