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陈年旧事15(2 / 2)

我笑说让他躺着便是,他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没争。

那几日他每次一见到就同我说一句谢谢,我都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句了。只不过我在大雪天收留了一个陌生男人的事被父母亲知道了,他们将我叫了过去,并没有训斥我,反而是问那男子好些了没有,我觉得父母亲真是善良和蔼,笑得连点头,说女儿做事还有不成的?他们也笑。

过了几个月,他好的差不多了,便收拾收拾行李想要告别,我拦住他,开玩笑说你不曾给报酬就想走?他的脸颊顿时“唰”的一下就红了,他埋着头,说在下会弹琴,可否用一首曲子道谢。我思考一二,打算把他带到父亲的书房,向父亲借琴来。

这一路,我攥着他的手腕,肌肤相贴的地方,我感受到他脉搏砰砰跳,我觉得好笑,扬起嘴角回头瞅了他几眼,只是,他像是个红透了的苹果,羞答答的,跟个姑娘似的。

父亲听说他会弹琴,好奇地也想凑个热闹欣赏一下,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点点头便坐下来认真弹起了曲子。我不懂音乐,自然点评不了什么,只觉得好听。看父亲的神色,定是很欣赏。我想听听父亲能说些什么,可惜父亲并没有夸赞表扬他的琴技了得精艺,却问了他能否留在家中教我学琴。

他很诧异,犹豫不决,我见他似乎难为情,想出言给个台阶,不料他还是答应了父亲留了下来。

父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浅浅笑了声,摇着头走了。

那时我还不懂父亲留下他是为了什么。

或许命运真的是命中注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就像两个从不相识的陌生人会因为一场大雪,一颗善良的同理心,开启一段短暂又模糊的故事。

很难想象,那个倒在府门前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可怜男人在后来却端正地坐在她的眼前,为她弹了一首他最喜欢的曲子。

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湖岸边栽种着几棵梅花,一看便知道是母亲亲手栽的。

我坐在亭内,手里抱着暖和的汤婆子,看着亭外的纷纷大雪,倾听着一首动听的曲子。我忽然想,这么冷的天,他的双手露在外面拨动琴弦为她奏曲,定是冷得很痛吧。

曲子终了我递给他汤婆子,他笑说这首曲子叫《梅花三弄》。

我可不知道什么《梅花三弄》,只是忽然就看见了远处艳红的梅花,觉得十分应景,感叹这梅花在银装素裹的院子里显得动人极了。

听他说他喜欢大雪天和梅花,想象母亲就在亭中,一听他这么说定会接话道真是性情中人了。

好像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母亲爱花的心情,我或许也可以试着去欣赏,去喜欢。这样,说不定就能更懂母亲了。

第二年冬天,家中不知为何开始紧衣缩食起来,听父亲说是国库衰竭,快拿不出银子和粮食了。我倒是没有受到太多影响,因为父母亲不肯苦了我,只是母亲在夜里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有好几次我去偷听,都被他撞见好几回。我有些气恼,又有些羞恼,他很守礼,从不过问家里的事情,但他也很少找家里要些什么。

这一年的大雪也很大,不过不比去年了。梅花也不知为何,有很多都枯萎了,花瓣轻飘飘地躺在湖面上,看起来很萧条。

冬天不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吗,为什么很多都枯萎了呢......

听母亲身边的下人说,母亲在夜里流鼻血了,好像不止一次两次。父亲也长期待在宫中,到深夜才能赶回来,有好几次都没有回府。

那天我看着他亲手为我拢了拢披风,我盯着他的眼睛,我意外心里蹦出的想法,我怎么会觉得他喜欢我呢?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逾矩,收回了手,我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就有些微妙的尴尬。

他顿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无厘头的话。

那句话我那时不明白,却偏偏记了很久,久到我现在还记得。

我记了一辈子。

第三年冬天,我一直期待的大雪迟迟未来,我一直盼啊盼啊,盼到了他悄无声息的离开,盼到了母亲悄无声息地死在自己的床上。

母亲死的那一夜,下起了大雪,这场大雪来得很晚,声音很大,将熟睡的我吵醒。

我感觉到口渴,起身去倒了杯水,拿起杯子还没送到唇边,杯子却掉落碎了。

我觉得一股烦躁涌上心头,我不信邪,又去拿了一个杯子,依旧没拿稳摔在了地上。

外面的大雪猛烈地砸在窗子上,我想起母亲,去看看她有没有偷偷哭。

去的路上总是磕磕碰碰,莫名摔了很多跟头。膝盖好像擦破了皮,我却感觉不到疼,只是很想很快地跑到母亲的房间门前,进去看看她。

真是很奇怪,仿佛有感应一般,眼角不争气地流下眼泪,我用力地擦掉,还会有新的眼泪落下。

怎么擦也擦不干了。

明明大雪砸在屋檐,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很吵,很大,我那时竟然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只能感受到胸腔的那颗心一直跳得很快,好似下一秒我就要死去了。

这条路距离很远很远,远到我累了。

推开门,我彻底大声恸哭。母亲身边留下的一点血渍,睁开的双眼,眼球微微发白,我无助地抱着她哭。

就连死,也是死不瞑目。

这么大的雪,梅花再顽强,也会折了腰。到时候湖面,雪地里,全是梅花瓣。

那一夜,父亲没有回来。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