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沉默杀机67(2 / 2)

岂不见,昔日护乌桓校尉箕稠、前右北平太守刘政、前辽东太守阳终等朝廷军政大员,皆陆续没于乱军之中。自己卧薪尝胆趁势而起,力挽狂澜于风云变幻,拯救辽东局势于将倾,殚精竭虑力保辽水以东免遭兵灾之祸,方有中原四战之地的名士大儒们呼朋唤友、携家带口,引领成千上万的流民追随而至这海东安泰之地!</p>

海东安泰从何而来?尔等真以为是天佑辽东不成?!</p>

……然而自诩士人典范的这些个世家,一向畏威而不怀德!安享着如此太平岁月,却口诛笔伐指桑骂槐,唇枪舌剑直指煞费苦心维持这一切的所谓“寒门太守”!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箸骂人?这便是士族阶层的虚伪丑陋!满口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言必忠良礼信,所行却是忘恩负义!</p>

这几日在全郡各县乡借着查验丁口之际,已是将混杂于各处的杀手、游侠、死士清除的七七八八,此等杀鸡儆猴之举,以儆效尤之意,已然是显而易见!尽管陆续有世家本能预感到了不妙,或是预判出即将大祸临头,幡然醒悟者,是否心悦诚服且不论,即便是为形势所迫,也已有不少卑躬屈膝表明了服膺报效之意。</p>

这不就成了吗?我所要的无非是一个相安无事的态度!</p>

令公孙度更觉心里大受安慰的是,民众自发检举的形迹可疑者,被关押在牢狱内严加审讯之时,竟是传来了意外收获。</p>

聚仙楼附近行刺太守府女公子的始作俑者,组织召集亡命之徒的那名阴鸷中年汉子,赫然身列其中!一番严刑拷打之下,强烈的求生欲望令那人开口竹筒倒豆子,一股脑抖落个干净。这位田氏宗族的儿侄辈,竟连田韶目前藏身之所的大致方位,也交代个七七八八。还语焉不详透露出与田韶暗中勾结的方家、翟家、翁家等豪门,牵连纠葛竟达十余家!可笑其中几家今日还派了人前来查探风色。</p>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此即时也,势也,命也,运也。然而这份喜悦却为时不久,随着夜色的渐渐深沉而被逐步冲淡。</p>

截至今夜子时之前,各县乡快马基本陆续回禀,于最后时刻到来之际,终于垂下那高贵的头颅俯首纳名投靠的世家名单,已然在牍册中划掉,而剩余朱笔勾画的姓氏,竟然还是近半数!</p>

真得如此愚钝固执?冥顽不化?我虽出身寒门,风云际会成为辽东太守,便值得你等以死抗争?寒门与世家,平民与望族,便如此势同水火不可调和吗?诸君衣冠楚楚高谈阔论之时,怎都浑然忘却高祖刘邦,当初仅是一农户出身的泗水亭长?!而你等的先祖,当初未发迹前又是何方籍籍无名之辈?!难道说冠冕堂皇的各位孝子贤孙,论及此事便顾左右而言他,恍若遗忘的一干二净了?</p>

可笑啊可怜!可悲亦可叹!岂不闻!前鉴不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p>

公孙度想到此处再忍不住情绪郁结的爆发,砰然一掌击在案上。</p>

这一掌,夹杂着无尽的愤懑、抑郁与不甘。这一掌,却唯独没有杀气!</p>

公孙度此刻心中澎湃汹涌:我公孙升济!真得不愿祭起屠刀!真得不愿千夫所指!真得不愿负万世骂名!</p>

这一掌,却惊得堂下静默伫立着的数人猛地一激灵。</p>

军师阳仪、都尉柳毅、门下督贼曹公孙康皆向太守看去,神情各异,呼吸不约而同陡然急促起来:难道此刻,便要开始了吗?</p>

长史王烈这几日推脱身体抱恙,告病居家养疾。自从按册查丁之策决定之日起,再没有现身参与政事。</p>

公孙度深知其恙为何,所谓心疾难医啊!这几日也未去催促王烈前来议事,继续强人所难。让这位德行高尚、性格刚直之人违心地参与谋划诸般事宜,那是何等残忍的折磨?彦方兄啊彦方兄!痛心疾首之人,不惟有你!</p>

然,在其位,谋其政,我实在没有退路可言!</p>

太守公孙度猛击一掌后却依然默然不语,堂中的气氛凝重而窒息。</p>

公孙康此时只觉喉中极度干涩,吞咽一口并不存在的口水,沙哑着声音出言提醒道:“大人,方才儿去看了漏壶,尚未到子正,是否……再等上一等?”</p>

想起今夜那密密麻麻百余世家,皆被鲜红朱砂所勾画,如同每个姓氏后面的鲜活生命都将于此红圈之中烟消云散,公孙康于心不忍,只恨光阴飞逝。此时沉郁至极,不住在心中问道:启明!如若换作是你,此时又待如何去做?</p>

军师阳仪却悠然开口道:“府君,不必忧心烦扰,当断不断,必有后患!此时已近最后时刻,料不会再有……”</p>

话音未落,厅堂之外一阵人喊马嘶,须臾便有一信使浑身上下裹满了冰雪,脸色被冻得乌青,胡茬子上结着一坨坨的冰晶,眉目之间难掩长途跋涉的倦意,却大踏步地疾疾走入厅内,费力解开几乎冻结的皮囊,双手将一封具名画押的文书躬身奉于急急迎上前的公孙康。</p>

公孙康急忙接过转呈公孙度,便见阿父无言审视了一番,随即在案前提起蘸了墨汁的另一支笔,于牍册之上,仔细而又慎重,连续划了四笔。</p>

天可怜见!又有四家名门大户免于此灭门之灾!都尉柳毅立在阳仪的侧后,也悄悄地轻舒了一口气。</p>

公孙度将笔轻轻搁置,抬起头来,面色如铁地断然道:“便如此吧!”</p>

恰在此时,于廊前守望漏壶的少府从事高声地拉长了音调清晰报时:“子-正-到……”</p>

太守公孙度缓缓垂首,并未看向堂下静候的三人,只略挥一挥手,做出重大决断过后,竟然显得分外的疲惫与颓然。</p>

公孙康迈步向前靠近案边,小心去取层叠的牍册之时,分明见到阿父明显生出了皱纹的眼角,有一点晶莹闪烁……</p>

将手中牍册分发给军师阳仪与都尉柳毅之后,三人皆无声地向公孙度寂然不动的身影躬身行礼。</p>

衙署之外,各路信使各携名册,骑着流星快马,马蹄声疾、鸾铃乱响,分赴各县乡而去。而辽东太守亲驻的望平县城之内,随着短促有力的喝令,整齐的军靴踩踏街面上积雪的簌簌嚓嚓之声,也清晰地传入耳中。</p>

终于开始发动了,一切都将无可挽回。</p>

青史斑斑,又将会如何记录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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