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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当日。

酒楼提前打烊,秦夏更是早早回府,预备陪休沐在家的夫郎过节。

素来低调的督公府,这一夜难得张灯结彩。

放眼望去,称得上一步一景,花光满路,灯火耀月。

后厨灶房内上下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给自家老爷当帮厨,为着接下来要上桌的这一顿不失温馨的仲秋宴。

近来酒楼生意繁忙, 秦夏已有阵子没有在家中好好做过一顿饭了。

今夜过节,意义不同,他早早列出单子, 命人备好食材。

说来因是家宴, 主角只他和虞九阙, 因此并无什么特别的菜色, 乍看极为家常, 却都是经过仔细考究后的选择。

虞九阙有孕后,在口味上没有特殊的变化,譬如极爱吃酸, 或者极爱吃辣。

秦夏觉得这样也好, 若是单独贪恋某种滋味, 长久吃下来反而对胃脘有伤。

今晚要做的菜色, 都偏清淡,毕竟是晚食,用的口味重了,难保不觉得口干,从而多饮水, 起夜次数愈多,届时小哥儿可就要更加睡不好了。

怀孕实在是个苦差事。

“老爷,猪肚鸡按照您的吩咐, 已经洗干净了, 请您过目, 看看是否可用。”

先前他问虞九阙想吃什么,这一点上对方素来会用心点菜, 从不用“随便”二字敷衍。

所以昨天自己得到的答案是:秋风渐冷,仍希望席上能有一道锅子。

和光楼现今以卖锅子闻名, 但夫郎想吃,秦夏当然要搞点新花样。

既然本意是驱寒暖身,那就不得不提猪肚鸡了。

猪肚鸡既是一道菜,又能当汤底涮些旁的食材,加点胡椒,喝下去登时就能发出汗来。

猪肚腌臜物多,难以清洗,两个丫鬟先用盐,再用醋,后用生粉,来来回回洗了三遍,下锅焯水,撇去杂质后,这才呈给秦夏。

除此之外,还有半只用来一起吊汤底的老母鸡。

猪肚切条、母鸡剁块,锅中先放猪肚并姜片和胡椒,猪肚耐炖,需花一些时辰,方可熟烂。

安排好猪肚,秦夏却还要做一道有些特别的,涮锅子用的食材——皱纱鱼腐。

正宗的皱纱鱼腐,需用南地产的一种鲮鱼,肉质鲜美,虽生于淡水,却无土腥。

但鲮鱼不耐低温,只长于温暖地区的水域,秦夏实在是寻不到新鲜鲮鱼,遂选择了少刺少腥的鳜鱼代替。

鳜鱼去刺,刮下鱼肉,剁成细细的肉糜,和蛋清一起搅拌,搅拌的过程中分几次加盐调味,等到肉糜足够浓稠,就可下锅油炸。

皱纱鱼腐会在油锅中缓慢膨起,若是膨不起来,这道菜就称不上成功,关键点在于油温,非掌灶的老手不能把控。

炸鱼腐的场景几乎称得上有趣,起先用手汆出的鱼糜圆子都沉在油锅底部,为了防止粘底,需要时不时用锅铲轻轻推动,接着就像煮熟的汤圆一样,开始齐齐上浮,变作洁白的圆子,转为金黄后方可出锅。

出锅后的皱纱鱼腐会略略软塌下去,不似最初饱满,这时候的味道却是最好的。

秦夏自己尝了两个,又单独夹了一小碟子,大约十个左右,差人给虞九阙送去。

虞九阙收到了鱼腐,又是一道从前没见过的吃食,旁边还配着炼乳。

来送盘子的下仆垂首传达秦夏的原话,“老爷说,这是鳜鱼肉做的鱼豆腐,刚出锅还热乎的时候最美味,直接空口吃也是好的,想吃甜口,就蘸些炼乳,不过只这么多,余下的一会儿正经开席再吃,另有吃法。”

说完这个跑腿的小哥儿就退了下去,自回了灶房,一旁守着虞九阙,拿着个玉质的滚轮,替他滚小腿消水肿的徐氏,不禁笑道:“老爷着实贴心,人在后厨忙活,还惦记着给您吃一口最新鲜的。”

虞九阙有些脸热。

他想到从前还在齐南县时,自己经常在灶房给秦夏打下手,那会儿刚出锅的吃食,第一口都进了他的嘴,像是炸小鱼、猪油渣、小酥肉、小麻花之流,还有需要尝咸淡的炖肉,素来也是秦夏挟着喂给他,再问一句是淡了还是咸了。

现今他们各有各的忙,这样的机会许久不曾有了,可纵然府邸这么大,后厨和住院隔着好一段距离,他的相公做了吃食的第一反应,仍然是送到他的嘴边。

皱纱鱼腐还是热的,他示意徐氏停手,也来尝尝。

徐氏推辞不过,就用筷子夹了一块,没沾炼乳,直接吃的,一下子便被惊艳到了。

“这吃食的名字起的妙,外面这层皮,当真和那绉纱料子一样轻薄,里面的鱼肉鲜嫩,也不知是怎么裹进去的,没有腥味,只有满口余香。”

虞九阙也刚咽下去一口,赞叹道:“确是如此。”

再想及秦夏使人传话,特地说了一句“另有吃法”,如何不令人生出企盼之情。

皱纱鱼腐的香味引来了馋嘴鹅,虞九阙只得撕下一口的量来,慢慢吹凉,喂了它去。

灶房内,秦夏正在往两对乳鸽的外皮上抹盐。

乳鸽个头小,连骨头都是嫩的,因而骨肉都易入味。

过去秦夏常做的是脆皮烤乳鸽,早在齐南县给宋老爷做寿宴时,桌上便有这么一道菜。

这回他想换个做法,改脆皮为豉油,如此外皮的油腻感会有所减弱,更好入口。

乳鸽腌制片刻后,油锅内爆香葱花和花椒粒,用酱油、蚝汁和糖,加水熬成酱汁。

乳鸽入锅,不断翻面,再以豉油汁里外反复浇灌,在此期间,可见鸽肉逐渐开始上色,耗费两刻钟后,呈现出漂亮的、让人极有食欲的黄棕。

豉油乳鸽是冷盘,出锅后放到一旁,盖上防尘的纱罩放凉,上桌前斩块即可。

灶房另一边,几人在一起包蟹黄汤包。

八月十五,焉能不吃蟹,但蟹肉寒凉,虞九阙不宜多食,要是整只的螃蟹上了桌,光看不能吃,岂不可惜,秦夏便令人拆了蟹黄蟹肉,调成了内馅,加上皮冻,可一口流黄。

包包子的本事,只要是在灶房内当差的,几乎人人都会,不过汤包相对难一些,包不好上锅一蒸就要漏。

负责干这活的,是一个麻利的婆子,领着一个姐儿和一个哥儿,三个人手都不算慢,不一会儿盖帘上就蹲了两排小汤包。

光老爷和督公两人,当然是吃不了的,这是主子的恩典,说是多做一些,今晚过节,从上到下,人人都至少能尝一个。

话虽如此,主子吃的和下人吃的,必定不能一样,最先这一盖帘,个头大,填的馅料也最充足。

做吃食时没人说话,这是怕口水溅到食材里去。

直到一盖帘端走,那姐儿才扑打了一下手掌上的面粉,和身边的小哥儿道:“我方才过去送汤包,听那边的人说,老爷要做一道叫‘桃花泛’的菜,这名字是不是好听得紧?但你可知,这道菜是什么做的?”

哥儿茫然地眨眨眼,胡乱猜到:“既都叫这个名字了,多半是要用桃花的,可这个季节要去哪里寻桃花?”

姐儿掩唇笑,“你和我一样是个呆子,我和你问了一样的问题,便被人家笑话了。”

哥儿被她吊了胃口,央道:“好姐姐,你就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菜色?”

姐儿替他解惑,“具体我也不知,只知好似是用了锅巴。”

一道“桃花泛”,因名字不俗,凡是听说的,无人不好奇,却几乎没人能猜得到,这道菜若是换个直白的菜名,大约该叫做“虾仁锅巴”。

锅巴是原本就有的,用铁锅煮饭,底下必有一层锅巴,金黄焦脆,常有人就好这一口。

秦夏用的锅巴,需要脆得恰到好处,且还要单独再炸上一遍。

除了锅巴,虾仁也是主角,将那大号的河虾拿上十几只,去了虾线后开背,挂点生粉浆水,下锅迅速炒熟。

汤汁用番茄,加糖、盐、醋,勾芡后变得浓稠,放入河虾,翻炒均匀,盛出时,盘子中以炸好的锅巴铺底,虾肉、番茄汤汁浇在其上。

秦夏推测,“桃花泛”名字的由来,或许就是来自番茄汤汁的颜色。

忙忙碌碌,用了一个多时辰,一桌席面总算是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当中一口猪肚鸡的锅子,配一碟绉纱豆腐,一碟用来涮锅的食材拼盘,里面有青菜、有菌子,此外豉油乳鸽、桃花泛、蟹黄汤包各一份,素菜是奶汤蒲菜、蛋黄红薯,还有做蛋黄红薯剩下的蛋清,秦夏添了道甜点,即雪绵豆沙。

两只酒壶里东西不一,秦夏的是宫里头赏的正经官酿白酒,虞九阙不消说,只能喝点热乎乎的米酿。

酒盏相碰,虞九阙被秦夏逗着,不伦不类地喝了个合龛酒。

放下酒盏,虽喝的不是酒,也耳廓飞红。

“算来你我虽孩子都有了,却还是第一次一起过仲秋。”

上一个仲秋留给夫夫二人的记忆都不算好。

秦夏独自在齐南,冷衾冷榻,抱着鹅过。

虞九阙身在深宫,先皇病重,前狼后虎。

那时候探头望月,只觉得月光如银,泛着彻骨凉意。

哪里像现在,面前有温酒、佳肴,身侧有相知相得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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