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榜上之名24(2 / 2)

一队兵卒押送着一辆囚车经过,车中之人虽披枷带锁,头脸却还算干净。

等看清这人的相貌,萧放脑子里嗡地一响,篮子滚在地上都顾不上,冲上前大喊:“方刺史!方刺史!”

方承吉坐在囚车里,抬起头认了半天:“你是···”

押车的差吏上前驱赶呵斥,萧放忙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一把塞给她:“求行个方便,我说几句话就好。”

“方刺史,在下是庐州萧放萧子仲啊!三年前曾与相州梁执一道拜会刺史。”

“啊···你是伯通的朋友,我想起来了。”方承吉艰难地挪到车边:“伯通···她还好吗?”

萧放悲戚地摇了摇头。方承吉流泪道:“是我误了她。你替我带话给她,今生辜负,来世再偿还吧。”

“使君为何要说这样丧气的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承吉已是泣不成声。

萧放还要再问,押车的兵卒一把将她推开,重重跌在地上。等她爬起来要再去追,囚车已走得远了。

萧放脚步虚浮地走回家中,一路上都在想该如何开口。还未到门口便见一个人手持信件在找人问路。见她来了,那人连忙上前问道:“敢问相州梁执,梁官人可住在附近?”

“她现住在我家,有什么事吗?”

那人连忙将信递上:“梁官人家中来信,小人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拜托官人带给她吧。”

萧放接过信一看,不禁闭眼长叹。那封信是用白纸裁封的,封口处盖着乌印,显见得是凶信。

思忖再三,她揭开信封,里面果然是梁执老父病逝的报丧信。另有一张折得方整的信纸,上面泪痕斑斑,打开一看竟是和离书。

一个多月前,相州气温突降,一场暴雨夹杂冰雹打坏了梁家的房屋,将积攒的生丝全部毁坏。

偏生此时梁执落榜的消息传回家乡,梁父急病之下咽了气。办完丧事后,梁夫在母家人的逼迫下只得修书与梁执和离。

“老天!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何以逼迫至此啊!”萧放拿着信痛哭出声,却没有注意一个削瘦的人影悄悄消失在门外。。

梁执坐在曲江池边,任凭凌冽寒风将薄衫吹得上下翻飞。隆冬清晨严寒彻骨,曲江边空无一人,江面上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往日里穿梭往来繁忙的船只也不见了踪影。

茫茫天地间独余此孑然一身。

梁执脱下鞋袜,光脚走在冰面上。只走了十来步,刀割一般的疼痛已经被麻木取代。她如行尸走肉一般继续向江中心走去。

远远地,仿佛有人在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她想回头却已是不能,冰面破裂的巨响传来,脚下一空,直坠入深不见底的江水之中。

热···浑身好热···像被烈焰炙烤一般···

梁执痛苦地呻吟着,恰好一抹清凉缓缓流入唇齿。

“阿姊醒了!”耳边的声音陌生又有一丝熟悉:“快把药喝了吧。”

梁执只觉胸痛难忍,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胖的脸:“你···你是···”

“阿姊,是我,窦令萱呀!”她拧了一根手巾放在梁执额头上:“你发烧了。”

梁执艰难地支起身子环顾四周,见屋室低窄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墙角一盆炭火烧得正旺,铁架上正烤着几件半湿不干的衣裳。

“是你···”

“我路过曲江,恰好见到阿姊···”窦令萱握住梁执的手:“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阿姊何苦如此!”

梁执扭过头去。窦令萱知道她不愿多说,便端了药来喂她喝下。

“阿姊,如今科举取士皆是如此,或胁于权势,或挠于亲故,或累于子弟,常情所不能免。你我这样寒门小姓出身,没有门路无人举荐便永远没有希望。”

“我不信···这世道真不给我一点活路···”

“有活路。”窦令萱紧紧抓住她的手:“阿姊与我一道去河北求官吧。”

“什么···你要去河北?”

“进士三年一考,每科不过三十人。除去门荫、明经、流外等等,还有许多不能入仕之人,总要有个栖身之处。”

窦令萱慢慢搅着药汤,继续道:“阿姊乃相州人氏,每每朝廷与河北相争,相州总要受影响。阿姊对河北有偏见可以理解。但···阿姊有没有想过,如果真如朝廷所说那般野蛮不堪,河北诸镇治下百姓为何又与她们一条心呢?”

梁执沉默不语,心思却有些微动摇。

“自英皇帝起,河北诸镇奉朝廷正朔却固无隶属。朝廷不断扩充朔方实力,又分设大小藩镇十余个借以牵制,举上下之力,历百余年,至今仍是相持不下。对于河北而言,要想不被朝廷吞掉便只能发展壮大,只能劝农桑、通商贸、固根本,开荒通渠以增地力,修路建栈以足物需,以一镇之力养一镇之地,百姓亦受其利。阿姊,这难道就不是善政吗?”

“反观朝廷所辖各州府县,租赋税皆汇集户部,财力皆赖调配,可用于本地的能有五成已是天恩。风调雨顺、出产丰裕的富足之地,人人向往,只好三年一任流水官,如何能沉下心来兴治一域?偏僻贫瘠的地方倒是能坐得久了,可穷地方既无地缘也无人脉,更无财力,自然越治越贫,索性得过且过,或是汲汲营营谋求转任。这些年百姓生存艰难,抛土去乡的流民越来越多,阿姊可曾想过他们的下落?”

“都说河北民风彪悍粗痞,不尊孔孟之道,不受圣贤教化。可朝廷中那些将圣人之言、祖宗之法挂在嘴边的人,口口声声要取利泽均施于小民,挥才能尽献于社稷的人,连选贤取士的科举都充斥着蝇营狗苟、勾兑交换,在她们把持之下的朝廷还有什么希望?”

见梁执默默流泪,窦令萱亦是哽咽难言:“阿姊,寒窗数十载,此身犹未明。你我俱是走投无路之人,为何不另辟蹊径谋个出路,不负一身才学呢?”

此后,窦令萱再也没有提及此事,只悉心照料病中的梁执。

低矮的院墙之隔是一间佛寺。养病的这些日子里,梁执总是倚靠在榻边听佛寺中比丘唱诵佛经,间或对信众宣讲变文。

早年她也曾研习佛经,此时此刻,心态早已不同。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在香火缭绕、佛号回响中,梁执不曾勘透红尘,却点启灵台。

某天,梁执托人给萧放送信,让她不要担心,也无需过问。之后便与窦令萱一道离开了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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