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御前弹劾(2 / 2)

她只觉浑身如散了骨头一般绵软无力,几乎提不起步子来。在下楼梯时脚一软,竟直直摔了下去。吓得经过的庶仆连忙搀她起来:“监察这是怎么了?”

“无事,只是有些不舒服。你去吧。”

庶仆再三确认她无事才离去。

曹识微痛苦地蹲下身来,觉得自己心中某块地方深深塌陷下去,如黑洞一般无情吞噬着她的信念、理想、坚持。

是我错了吗?

她闭上眼,只看见一双惨白的小手在恶魔般咆哮的浪花中挣扎、沉浮。

不,我没错,错的是你们!

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纵死亦往矣!

五日后,江南东道监察御史曹识微着法冠法袍于大朝会出列,弹劾建州刺史应义康、温州刺史孟裕、平南令涂晦、黄衣选人应义平等人不法情状若干,举朝震动。

深夜,曹识微在宅中静坐。

自那日当朝弹劾后,御史台中除了冯中丞,其余人俱对她敬而远之。以往那群热情相邀、把酒言欢的同乡故交也不见了踪影。人之常情,难免如此,可到底还是有些寂寥失落。

御前弹劾,在全大梁自诩最讲规矩、最守纪律的御史台官们看来,就是不将台主放在眼里,在圣人及满朝文武的面前打御史台的耳光。

虽然御史台连续多年蝉联最讨人厌官署榜首,只有在年终时才会被算盘精、讨债鬼——度支比部短暂超越。但在所有台官心中,御史台是神圣不可亵渎的存在,绝不容许有人挑战御史台的权威。

曹识微明白,但她没有退路了。

她取出在平南获得的物证、誊抄的账目文书等一一细看。

自弹状呈至御前,不是没有人或公开、或私下找她打探过证据的情况。她不放心任何人,从未透露过一字一句。

好在明日圣人便会单独召见她,这一切总算得见天日了。

曹识微检查无误,便用一块软缎精心包裹起来。法冠与法袍已经熨烫齐整,安安静静地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在所有官员首服中,只有御史的法冠形制与众不同。正中一根直梁,如獬豸之角,专触世间的邪恶无理。既佩此冠,便应如獬豸神兽,明辨是非、忠贞不渝。

而五姓就像一株妖藤,紧紧缠绕在大梁这棵参天巨树上,贪婪吸吮养分,蛮横抢夺阳光雨露,一众草木皆被这巨大阴影笼遮蔽,直至与这棵大树一同败坏枯萎。

出身寒门小姓,这一路走来何等艰难。可有人一出娘胎便轻松拥有一切,只凭借门第、姻亲便一路飞升、春风得意。相比之下,过往那些囊萤夜读、寒窗映雪的日子便显得格外悲哀和讽刺。

曹识微心中充满怨恨。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蛾子,扑棱棱绕着铜灯飞。曹识微不忍见它被灯火燎了翅膀,便用纱罩将灯罩上。

一股凉风掠过,灯盏里的火苗随之晃了晃。回头一看,窗户竟不知什么时候开了。

曹识微起身关窗,突然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肩上便是一阵刺骨剧痛。她用手捂住伤口,掌心指缝满是腥烫的液体。

曹识微用尽力气在地上连滚几滚躲过刺客的尖刀,掣起案上的铜灯砸向刺客。

刺客轻松避过,举刀向她砍来。曹识微跌跌撞撞躲到屏风之后,大声向外呼救。

刺客见几击不中,便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将囊中所装火油泼洒至书案、柜笼等处,扔下一个火折后跳窗而走,只留下一句恶狠狠的话:

“从今往后,你最好乖乖闭嘴!”

房中顿时燃起熊熊大火。曹识微顾不得许多,手脚并用挣扎着爬向书案,用手扑去软缎包袱上的火星,紧紧揣入怀中。

大火夹杂着滚滚浓烟,滚烫呛鼻的灰烟灌满了她的口鼻,令她几近窒息。她匍匐在地想爬出门外,终究抵挡不住剧痛,昏死过去。

曹识微昏迷了三四天,等她在剧痛中醒来,守在榻边的竟是台中庶仆。

“监察终于醒了!”

“怎么···是你?”

“闫执事救火受了伤,正在别处将养。台中派小人来照顾监察。”庶仆端来晾得温温的药汤喂她喝了:“监察只安心养伤,旁的事务一概放放吧。”

庶仆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一丝哀凄,不知是为她这个半死之人还是为自己。

“我的事,连累你了。”

“监察何必这样说。小人一入台便分在监察房中当差。监察生性纯良,秉正无私,受人嫉恨也是难免的。听闻监察受伤,小人是自请前来照顾监察的。”

庶仆一边说着,一边向曹识微眨了眨眼。这是窗外有人的暗号。曹识微也缓慢地眨了眨眼予以回应,再一勺一勺咽下奇苦无比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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