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重回正轨22(1 / 1)

重新开始接受治疗之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虽然说每顿都要吃一大把药,但医生还能有药给我吃,我还愿意吃药,这就是好事。我同时服用很多药物,其中给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碳酸锂。我只听说过补钙补铁补锌,补锂还是头一回听说。我有限的化学知识只知道电池不论是铅酸的还是锂的都是有害垃圾,锂离子是会引起中毒的,今天我竟然要往肚子里咽,颇长见识,印证了我关于自己不是正常人的印象。医生跟我说,这个东西对抑制我日益严重的躁狂非常重要,也是治疗双相情感障碍最常用的药物之一。虽然药很便宜,但是用药需要走钢丝似的细心和耐心,因为锂一旦超标,依然会中毒。所以每个月我都得抽点血,时时关注血清锂浓度,保证它在安全线内。用药的前半年,我的血清锂浓度一直达不到最低的要求,后来慢慢好了一些,这让我感到了一点肉眼可见的效果。

就这样,我一边吃着抑制躁狂的碳酸锂,还有其他的各种抗焦虑药物,一边休了两个月的假。到休第二个月假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生活已经有点像个正常人了。娃居家学习,我安排他的一日三餐之外,早上已经能够出去慢跑一阵,甚至去菜市场买菜。闲下来的时间,我接着学习日语,准备参加日语N1的考试。其间单位领导打来电话,说有一个大的项目需要汇总和审核,征求我的意见,问我能不能在状态良好的时候,在家协助处理,我很痛快地答应了。我从来没有不愿意工作过,有意义的工作令人感到充实,只是由于身体原因,我不能工作了而已。现在身体好转,我也很乐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贡献。然后我每天下午就在家里整理EXCEL表格,紧张感、异物感和胸闷都好转了很多。

到两个月病假结束的时候,虽然各项指标都还不尽人意,酒后依然亢奋,但是我的严重躁狂已经大为好转,两个多月没有怎么犯过了,抑郁和焦虑状态也轻了很多。复诊时大夫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感觉如何,是否需要继续休息。我仔细思考后决定返岗上班,如果情况恶化再做考虑。尽管我还是很害怕见人、害怕喧闹、害怕打破我的生活规律、害怕重新回到岗位后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但我很清楚如果长期与社会脱节,和抑郁一样会给我带来不利的影响。还有一点,就像我在病假期间也希望能为单位做一些工作一样,我从父母那里接受的“一切为了单位”的职业道德教育也让我无法心安理得地在家里继续休息。虽然我做不到一切为了单位,但是尔俸尔禄,民脂民膏;拿人工资,替人办事的道理还是懂的。老是让别人承担自己应该做的工作,自己却躲在家里,即使是出于身体原因,并非故意,也让我非常自责,深感负疚。我本来就是一个几乎天天都在自责的人了,又添上一重,也并非好事。医生同意我的看法,并嘱咐我坚持吃药,严密注意自身的状况,一旦发现躁狂或抑郁加重的苗头及时就医。同时我还在医生的鼓励下参与了她主持的一个项目,经由颅脑刺激辅助治疗。我开始以为就是传说中的“电上一电”,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同意参加的,其实就是每天把头枕在一个什么仪器上睡半个小时就行,感觉嘛,多一种手段就是多一根稻草,稻草越多好像抓得就越稳,所以好像还挺好的。

就这样,经历了两个月的病假之后,2020年5月,我回到了工作岗位。

返岗上班之后大约一年,从2021年3月中旬开始,我又开始规律性地跑步了。我想借助更为科学的运动,对药物治疗起一个辅助的作用。这个时候我研究了大量的跑步理论,如《跑步圣经》《姿势跑法》等,意识到自己原来一出门心率就飙升到170、按照一个速度和节奏的跑法是有问题的。于是我一边自学,一边开始了新的训练。

首先做的就是降心率。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一个主流的理论,即有氧健康跑的心率应该控制在最大心率的60%—70%,对于我这个年龄的人而言,大约就是130—140的样子。但由于我一跑步心率就是170,所以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只有这样的心率才能跑得起来,压根没做任何降低心率的尝试。这次按照网上的教程,完全不考虑速度和距离,只考虑时间和心率,每天坚持90分钟将心率控制在140以下的运动,心率一过线,马上减速。最开始确实是相当困难的,根本跑不起来,只能走;后来开始步幅极小的跑,比走还慢,大概12—13分钟“跑”1公里,但是心率确实慢慢降下来了;然后维持小步幅,慢慢提高步频。这种训练的确很磨人,因为90分钟只能跑五六公里,有时候跑得心烦意乱。但是好在我当时总的情绪尚好,开始能够从积极的方面看问题了,把这种磨性子的超慢跑当作一种消遣——反正跑快了回家也没什么事,家里比外面要闷得多。坚持了半年,我终于学会了在140以下的心率区间跑步,这时才发现专家果然就是专家,所言非虚,在这个心率水平跑起步来感觉非常轻松,而且能持续很久,再不像以前一样,呼哧带喘,满头大汗了。

然后就是丰富跑步的内容。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太需要靠跑步来对付抑郁和躁狂了,所以我能更多地把精力集中于跑步本身,从跑步中间寻求快乐。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药物打通了我神经里的某种通道,使我有可能像正常人那样,在跑步过程中正常地分泌多巴胺或者内啡肽,感受跑步的快乐了。我开始按照书上说的那样,每周穿插进行低心率的慢跑、有氧跑、节奏变速跑、间歇跑、长距离慢跑(LSD)等等。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显著地提升了我的跑步水平,我跑得越来越轻松,越来越快。2021年全年,我历史性地跑了2000多公里,成为到当时为止跑步历史上跑量最多的一年。我很想重新回到马拉松赛场上去试一试,因为到这个时候我才刚刚明白,我以前之所以要跑马拉松,和我在极端情况下的自伤自残行为并没有什么区别,既不是为了健康,也不是为了快乐,而根本是为了自虐,通过对自我的伤害、浑身的酸痛、心脏的崩溃来换取情绪上的平衡而已。现在我想试一试,是不是跑马拉松真的如我自学的那些教程里说的那样,是一种快乐。但是很遗憾,2021年由于极其特殊的原因,国内举办的马拉松赛事寥寥可数,我又受到极其严格的报备制度的约束,因私出京变得基本不可能,所以到底也没有跑成。

马拉松没有跑成,我拿出跑马拉松的劲认真读完了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先读了一遍日文版的,又读了一遍中译本。我读的第一本日文原版21、重回正轨书是《挪威的森林》,第二本是《人间失格》,第三本就是这个。明眼人从前两本书里,基本上就可以判定我为不正常人类。《人间失格》就不用说了,太宰治以他亲身的经历和细致的心理描写,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我的双相情感障碍。而读完《挪威的森林》之后,我确信村上是一个抑郁症患者,或者至少有严重的抑郁情绪,否则便不能解释他能够有那样真切的描写。读完他的这本跑步书后,我更加确信这一点。因为他写的所有东西,我基本上都感同身受。比如用跑步作为独处和躲避世界的方式,通过跑步来感受自己的身体,在跑步成绩中寻求一点一点的进步,获得战胜自我的快意,用跑步来抚慰自己心灵的伤痕,等等等等。直至今天,我还是在用这种方式跑步。我很羡慕那些把自己打扮得亮丽光鲜、扎着色彩斑斓的发辫、穿着_耀眼夺目的跑鞋、呼朋唤友、成群结队、挥舞着跑团大旗、一边跑步一边开心地拍照的跑者,我觉得他们从跑步上得到的快乐比我要多。我曾经最亲密的一位朋友,那位前播音员也劝我参加跑团,到人群中去。她本人就是一个有相当规模的跑团的组织者,从一个胖乎乎的跑步小白变成跑步达人,带着跑团的人回老家的大山里去拉练,在戈壁越野赛中光芒四射,登上本地媒体的头条。她从小就热爱这种集体活动,所以乐观开朗。我年少时跟她并肩战斗三年,深深地被她的乐观开朗所感染,变得越发的消极抑郁,自惭形秽。她希望我也乐观开朗,所以希望我也能够参加集体活动。我曾经努力过一次,但是失败了,不管什么时候,跑团活动总是让我感到紧张、焦虑,同时又感觉到把大量的时间用在了集合、签到、交流、摄影而不是跑步上,不是我的一贯风格。所以至今,我还是孤独奔跑。但是怎么说呢?虽然没有集体活动的热闹和欢乐,快乐还是快乐的。正如村上所言,我所做的只是在自己炮制的惬意的空虚和怀旧的静默中不断奔跑,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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