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望风采柳35(2 / 2)

1992年,肉眼所见的最上档次的香烟,叫做画苑,烟壳子棉花白,烟味散发糖炒栗子的淡雅香气,我们坐在徐州乡下一棵梧桐树下,歇乏,头顶毛茸茸的绰约多姿的悬铃木小球,脚踏张牙舞爪的牛筋草,我给老蒋点燃一支在马路上捡来的烟头,我甩了甩火柴头,火灭了,老蒋狠吸一口,火着了,烟雾缭绕起舞,宛若青龙入海。

我已经迷恋香烟的气味了,可是我极力克制,我万万不能步老蒋后尘,重蹈覆辙,老蒋每天都企图戒烟,可是始终过不了心瘾那一关,在捡不到烟头的日子,老蒋只有通过不停给苏北人民磕头,磕得砰砰响,来缓解神经和肌肉的痉挛,痛到忘记另一种痛,是转移注意力的无上良方。

“望你们爷俩也作孽,今天我家接儿媳妇,你们望风采柳,来几句漂亮话,唱的好,给你们两包画苑!”

“老板敞亮,那我们师徒二人就献丑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锵,锣鼓一打响锵锵,唱的好你们别夸奖,唱的不好请原谅,初出茅庐人在外,礼数不周别见怪。师父扛着我像扛着一只小猴子,一蹦三跳,周旋在十几张酒桌之间,四处敬酒,我已经二十三了,师父依旧把我当成我们初相识时候的那个小不点,我骑在师父的脖子上,望风采柳,见什么唱什么,世上的好言千千万,如同长江流万年,老少爷们尽欢颜,早生贵子登銮店。

我已经忘记那天我的声嘶力竭的吟唱和师父披肝沥胆的哗众取宠,最终有没有换到两包画苑香烟,我只记得,有一年经过扬州,时值除夕夜,我战战兢兢的敲开一个大户人家的红漆铁门,我打鼓,师父敲锣,初次来到贵府上,贵府是个好地方,大年三十喜洋洋,高大的楼房好漂亮,七丈宽来八丈长,四米立地三米方,九根柱子还顶中梁,哎嗨哎嗨呦。

“你不是老家小卿嘛,那年去十亩八瞧你唱戏,人山人海,我挤不到前面去,搞得没办法想,猴到一棵老槐树上,戏瞧到一半,哐当一家伙,树杈断了,我屁股都跌开花了!!!”

“你是米店小孙?老孙那年还想把你嫁给我徒弟呢?”

“是的,我爸也是小卿的戏迷,恨不能把小卿抱怀里稀罕,唉,哪晓得小卿妈妈不同意,这不我嫁到扬州来了,小二子都五岁了!!!”

“老大,有缘千里来相会,别自卑,别淌眼泪,好好给小孙一家人唱几句漂亮话,他乡遇故人,人生一大喜事啊,有什么好难过?”

我抬起头,放任泪水出现在小孙和她的一家老小面前,小孙递给我一个鸳鸯戏水的红手绢,我没有接,我的手乌漆麻黑,我没有脸伸出来,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我只有嗓子还算干净,只有嗓音没有被苦难玷污。左边的杨柳栽成行,右边的梧桐落凤凰,你家的大门朝南方,财源广进达三江,前门种的是万棵柳,后门又种万棵桑,是冬天暖来夏天凉,大红春联贴门上,看罢上联瞧下张,上联雨过琴书润,下联风过翰墨香,横批四个字满园春光,哎嗨哎嗨呦。

女青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惊叹我今天的故事巧夺天工,我把手指向姑孰河边的垂柳,小她,写作者的心,即使做不到万古长青,至少也应当像那垂柳,任凭春风裁细叶,我自横刀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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